摘要：在《反俄狄浦斯：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症》中，法国当代哲学家吉莱斯·德勒兹与利克斯·瓜塔里认为，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结是人们心中的欲望源泉，又是资本主义统治的基础。因此，为了使人们能够挣脱资本主义，欲望本能需转向为欲望机器。通过精神分裂分析，他们提出了精神分裂症患者才是“去俄狄浦斯化”的革命代理人，这与马克思分析资本主义造就自己掘墓人的思想如出一辙。
　　关键词：反俄狄浦斯；欲望机器；精神分裂分析
　　中图分类号：d03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723x（2013）01-0034-04
　　《反俄狄浦斯：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症》（下文此著作简称为《反俄狄浦斯》）是法国当代著名哲学家吉莱斯·德勒兹和费利克斯·瓜塔里最著名的作品之一，这部作品可以说是最具有后现代特征的代表作之一。我们知道，俄狄浦斯情结是弗洛伊德精神分裂分析的基础性概念，是构建精神分析理论大厦的奠基石，它的蕴意在于“父—母—我”的三角关系，精神的分裂是基于此三角关系的断裂和不和谐，而在《反俄狄浦斯》中，作者德勒兹和瓜塔里认为此三角关系也是人们依赖于“我们头脑中和日常行为中的法西斯主义”的源头，它是导致我们热爱、渴望权力的欲望源泉。因此，德勒兹和瓜塔里通过精神分裂分析，力求揭示“‘去俄狄浦斯化’既是作者们解救自己当时支配性思想模式的努力，也是在帮助人们挣脱法西斯主义的束缚——不管是外在的还是内在的束缚”。[1]（p175）
　　一、分裂分析进路：欲望机器的转向
　　在《反俄狄浦斯》中，德勒兹和瓜塔里主要研究了欲望机器（machines désirantes）、精神分析法和精神分裂分析法等。该著作可以说是对法国1968年5月风暴论战性的一种回应，其主题主要是运用裂变分析法，探索资本主义和精神分裂症之间的关系。在德勒兹和瓜塔里看来，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的人格结构只是欲望本能在家庭幽闭中一种被限制的无意识生产力。而德勒兹和瓜塔里的反俄狄浦斯分裂分析法，其蕴涵在于用精神分裂分析的方法来对抗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和索绪尔的结构主义思想的统治。德勒兹和瓜塔里认为，精神分裂是一种生活和思维方式，他们通过精神分裂分析，寻找到了哲学的一种新转向。在《反俄狄浦斯》中，作者要寻找的是一种反俄狄浦斯的主体，而这种主体即是精神分裂患者，这种主体是集体性的主体，一种非法西斯主义的主体，“这样一个主体，其欲望自由奔流的主体，将成为一种爆炸性的革命力量。”[1]（p176）
　　这种集体性的主体就是欲望机器（machines désirantes）。何为“欲望机器”？欲望与机器这两个概念，在西方哲学史上有其厚实的意义。欲望，其本意在法语中为“对缺乏者的抱憾”，可指示为想要、要求、愿望、欲求、性欲等；机器，其本意在法语中有创造工具、发明机器之意。德勒兹和瓜塔里把欲望和机器这两个看似不相关的概念紧粘在一起，似乎有悖逻辑，但这恰是他们的独到之处。欲望机器的意蕴在于把人、动物、政治、社会、经济、艺术、世界技术、技艺、力量、计算、缝纫、打印、虚拟处理、翻译、战争、航海、交通、舞台等统统融入，把欲望者当做机器看待，即无意识中各类欲望机制的生产。这个欲望机器是个“概念”，它不指具体的哪个人或物，但又符合所有的人或物。欲望机器，是德勒兹与瓜塔里在《反俄狄浦斯》中共同创造的概念，欲望机器使世界各种指称都融入了其中，并且把欲望者当做机器，或者使欲望走向机器化。
　　欲望与机器处处存在，是一对褶子，并且是对偶的关系，它能自行运转，产生功能。例如“患厌食者的嘴，在几种功能之间，犹豫不决；其持有者弄不清楚它究竟是一架吃饭的机器，一架肛门期的机器，一架说话的机器，还是一架呼吸的机器（哮喘病）”。[2]（p321）嘴巴这几种功能体现的正是欲望机器的效果。各种东西都是一部部的机器，如天体机器——天空中的彩虹或星星，高山机器——与其身体的部位有关等，机器不断地在轰鸣，并且作为一种生产的过程生存下去，当下并不存在，而是一种过程，它在彼者中产生此者，并将有关机器搭配起来。因此，在德勒兹和瓜塔里看来，世界系统本身处处都是生产机器、欲望机器、精神分裂症机器，等等。
　　在弗洛伊德那里，欲望是由体力生产。而到了德勒兹和瓜塔里那里，它就转化成了机器生产。这机器化的转向

说明了人天生既是欲望的机器，又是生产的机器。也就说，德勒兹与瓜塔里的精神分裂分析完成了由欲望的本能性向欲望的机器性转向，这说明了他们不仅仅把欲望当做弗洛伊德家庭幽闭式的心理问题进行分析，而且从生理、社会、技术、工业等方面去寻找社会中非常态的原因。这样作为机器的欲望诞生了，即欲望机器组装成功了，“它切断了一直流淌着的欲望本能之流”。其中，在德勒兹和瓜塔里那里，精神分裂症者被看作是“种族生命”的内在部分，是过着富有激情的更接近于欲望机器的人，是“种族生命”之部分的“精神分裂的机器”，“精神分裂症是生产性与再生产性的欲望机器的领域，是作为‘人与自然的本质现实’的普遍、首要的生产。”[3]（p5）
　　我们知道，精神分析学发端于1885年出版的弗洛伊德与布鲁耶尔的合著《歇斯底里研究》，其建立是以弗洛伊德在1900年出版的《梦的解析》为标志。此后，在上世纪40年代，精神分析学出现了分野，忠于弗洛伊德主义的学者主要是以美籍德国人霍尔尼、弗洛姆等为代表；而走向分野甚或叛逆的学者主要是以法国的德勒茲和瓜塔里为代表，特别是1972年他们合作的《反俄狄浦斯》出版，宣称了精神分裂分析学的诞生。此书作为哲学家德勒茲与精神分析学家瓜塔里的结合，也可以说就是欲望与机器的结合，堪称是哲学与精神分析学完美嵌合的典范，从而也就宣称了从欲望本能向欲望机器的转向，而这也为分析资本主义的终结提供了切入点。
　　二、资本主义机器的解码：精神分裂患者
　　在《反俄狄浦斯》中贯穿了整个欲望机器的意向。福柯在给《反俄狄浦斯》写的序言中指出，最好是把《反俄狄浦斯》读成一种“艺术”，例如，在某种意义上，它以“色情艺术”的术语表达了这一特征。通过对多元性、流、安排以及联系等看似抽象概念的阐发，它对欲望与现实、欲望与资本主义“机器”关系的分析回答了具体的问题。这些问题不再关注为什么（why）这样或那样，而是关注如何（how）去进行。人们如何将欲望引入思想，引入话语，引入行为？欲望如何在政治领域内展开其力量，如何在推翻既有的秩序的过程中变得更为强大？ 　　欲望是一架机器，欲望的对象是与其相连的另一架机器。欲望与其客体完全是同一种东西——机器，是机器的机器。欲望遵循二元定律或规则，“欲望不欠缺什么东西，它缺少客体。毋宁说，它是欲望中所缺少的主体，或缺乏固定主体的一种欲望。除非有压抑，否则没有固定的主体。”[2]在这里，德勒兹和瓜塔里暗示“压抑”指的就是资本主义，是另一架机器，而这一机器是对欲望压制的力量。也就是说，资本主义在其生产过程中，积累了大量令人生畏的精神分裂症的负荷或能量，为此资本主义施加了庞大的压制力量，而同时资本主义的生产又构成资本主义的局限，即它在对人们进行解码的时候，其实也会发生暴力。而其局限之处即是德勒兹与瓜塔里认为的革命代理人：精神分裂患者。这样的精神分裂患者能混杂所有的代码。他们是译解欲望之流的传达人，是资本主义的无产者，是资本主义灭亡的天使。
　　正如弗洛伊德把本我当作分析的中心，德勒兹和瓜塔里则把精神分裂症看作是理解人性的最好窗口，这个精神分裂症的概念有如尼采“强力意志”概念一般，是一种对欲望的无序生命，是人类的根本过程。在他们看来，人性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一直都被资本主义以社会控制的名义所遮蔽。德勒兹和瓜塔里反对把弗洛伊德的本我概念看作是一种权威统一和在理性上又是可控制的生命与社会的原动力，他们认为人类的最终本质应当是欲望机器，而自我则是派生的、次要的实体。在他们看来，资本主义试图通过家族语言——俄狄浦斯情结去压制本能的生命（欲望机器），但资本主义却是以社会控制的名义在行事。因此，德勒兹和瓜塔里在《反俄狄浦斯》中试图通过精神分裂分析，给人们提供一种思维范式以如何摆脱资本主义的控制。
　　德勒兹与瓜塔里主要专注于解构俄狄浦斯的情结，因为现今，欲望机器被迫去适应“受限制的俄狄浦斯模式”。而这种俄狄浦斯模式即是资本主义的机器，它在一定程度上是建立在专制政体的废墟上，它的任务就是要对人们进行解码。这一性质并不是资本主义的外部特征而是它的内在存在结构，它以它所掌握的全部力量，以暴力的形式精心设计并使之常驻持久。但事实上，“资本主义诞生于两种流体的汇合处：表现为货币

资本的形式——解码过的生产之流，以及‘自由工人’形式——解码过的劳动之流。”[2]（p336）资本主义机器因为有其固有的内在存在结构，它必然无法提供适用于整个社会领域的一种代码，因此它倾向于一种解码的局限，它必然会释放出欲望之流。在这一意义上，精神分裂症是资本主义机器的产物，如同狂郁症和偏执狂属于专制机器的产物，歇斯底里症属于疆域机器的产物那样。现在需要做的是现在生活把我们逼疯的痼疾如何“精神分裂化”，这样的一种“精神分裂化”可以使得我们“打碎俄狄浦斯的铁衣，重新发现遍及四处的欲望生产的力量”，[3]（p53）“因为所谓精神分裂这即便不是首要的也是不能忍受‘那一切’——金钱，股票市场，死亡的力量——的人之一”。[3]（p341）也就是说，我们通过精神分裂分析，可以使我们得到“治疗”——从俄狄浦斯模式这种资本主义的机器中解放出来。
　　三、分裂分析机制：资本主义走向终结
　　为什么精神分裂患者能从资本主义的铁笼中逃逸出来呢？因为与躺在分析家睡椅上的神经病患者相比较，精神分裂患者能四处漫游，尽其所能到处漂泊，而这就意味着他能呼吸新鲜的空气，与资本主义的“外部”保持某种联系，而不陷入其内部。因为在室外散步时，精神分裂患者就会感到不会和精神导师幽闭在一起，就不会有精神导师强迫他去与一定的上帝结合，就不会置身于“父—母—我”的这种俄狄浦斯情结三角关系中。他是自由的，在他心中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神，宗教、父亲、母亲之类的东西，而有的就是“自然”和“一种无穷的幸福感”。精神分裂患者的这种漫游，他本身的各种步态和自我运动的方法，就已构成一架调节良好的机器。在这里，德勒兹和瓜塔里并不认为“自然”是精神分裂患者的一极，他们认为精神分裂患者所经历的，无论是作为他们自己的个体，还是人类种系当中的一员根本就不是自然的一个特殊的方面，而是作为生产过程的自然。
　　在德勒兹与瓜塔里看来，这种“自然”是作为一种“生产过程的自然”。他们分析的“生产过程”主要有三种意义：第一，每种东西都是生产的生产，在资本主义中，将录制和消费综合进生产本身，并使之成为完全同一过程的生产。第二，人和自然并不像两个彼此面对的对立项目，毋宁说，它们属于完全一样的基本现实，即生产者——产品。这倾向于理解欲望—生产的唯物主义精神病学。第三，“生产过程”这一术语，它不应被视为本身就是目标或目的，也不应和自身的无限持存混淆，它应被理解为如同精神分裂症是生产和再生产的欲望机器的宇宙，是作为“人和自然的根本现实”的普遍和首要的生产。这样通过生产过程的自然即欲望生产的过程就能从俄狄浦斯预设的、对欲望机器的压抑中解脱出来。
　　可见，精神分裂分析的意义或目标就在于消解精神分析带来的一些不真实的幻象。通过分裂分析能使弗洛伊德框架下的无意识（不真实幻象）“去俄狄浦斯化”或“扫除父亲——母亲的蛛网”。[3]（p112）裂变分析作为一种“过程”有助于解放欲望机器，欲望在这里被看作是一种革命性的力量。德勒兹和瓜塔里认为这种革命性的力量存在于“唯一真实的关系，即生产关系”中，“事实在于，从我们置身于俄狄浦斯框架之时起——从我们根据俄狄浦斯受到衡量之时起——局势就对我们不利，而且唯一真实的关系，即生产关系，也遭到摒弃。”[3]（p345）
　　那么，欲望产生的内在机制是什么呢？欲望是不断地被生产出来的，如果说欲望是由于现实客体的匮乏而产生的，心理分析学家早已经对这种匮乏所引起的欲望作过完满的解释。然而，欲望被视为产生狂想的缘由，并通过从客体的分离产生自己，那么这种匮乏则是“一种不可救药的欠缺”。在这里，欲望就变成了一组被动的综合，它们操纵着局部性的客体、流量及躯体，行使着生产单位的职能。生产是依据某种既存的需求或匮乏加以组织的。这样的匮乏能渗透进自身，并根据已经存在的生产组织形式繁衍自己。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作为市场经济的职能，它故意创造出匮乏，这体现了统治阶级的治理艺术。“这包括在生产的丰富性里面故意筹划出需求，使所有欲望躁动不安，进而听命于对难以满足之需求的巨大恐惧。”[3]（p278）德勒兹和瓜塔里通过分析欲望生产与社会生产的同一性，认为在一定的条件下，社会生产纯粹并且简单地表现为欲望生产本身。因为欲望生产在本质上首先是社会性的。这就说明了，做这样

的转换是从心理压抑场所的欲望生产转向了社会压抑场所的社会生产。社会生产或社会机器根据其躯体的异同，也许它可能会是“地球的躯体、暴君的躯体、金钱的躯体”。所以，施加在社会上的基本职能总是表现为厘定欲望之流，当原始（社会）的疆域机器证明不足以完成这一任务时，暴君（封建）机器就建立了一种超编码体系。而资本主义机器在一定程度上是建立在封建专制政体的废墟上，它面临着对原有的流体进行解码，但同时又要进行新符码的建立——适应资本主义社会机器的生产。 　　可见，在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里，积累了大量的精神分裂症的负荷，同时它对此施加了庞大的压抑力量——符码压制性的建构，而精神分裂的作用正在于破坏这种符码，尤其是符码的一个重要方面俄狄浦斯情结——这个专制的能指。资本主义机器一方面不断寻求避免达到其限度，但同时又趋于那一限度，即一方面要对流体进行解码或非疆域化，另一方面又发生暴力、人工的再疆域化。这恰恰是资本主义发展的悖论，它无法通过自身的发展消解这个深层次的内在固有矛盾。而在这固有的资本主义机器中产生的非疆域化的精神分裂症患者，“由于不断漫游，尽其所能四处漂泊，因此越来越陷入非疆域化领域，同时在其无器官躯体的表层上达到社会解体的最终极限。这些游历完全有可能是精神分裂症患者重新发现地球的特殊方式。精神分裂症患者精心寻求资本主义的局限性：它是其臻于实现的内在倾向、剩余产品、无产者，也是其灭亡的天使。”[2]（p336）
　　结 语
　　通过从弗洛伊德的欲望本能到欲望机器转向的分析，哲学家吉莱斯·德勒兹和精神分析学家费利克斯·瓜塔里完成了从精神分析到精神分裂分析的时代思维转变，这是一种思维范式和思维之道的转变。资本主义机器本身的内在固有矛盾无法自身得到释放，而必有精神分裂分析中的“精神分裂症患者”这种革命代理人的出现，以解决资本主义机器的固有矛盾。从某种意义上说，《反俄狄浦斯》这部著作就是新时代的《精神现象学》，其创造性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如米歇尔·福柯在这部著作的序言中明确地表述：“《反俄狄浦斯》展示了众多领域是如何被覆盖的，这是至关重要的。但并不止于此。尽管它大量地取笑弗洛伊德，却是直截了当地对旧偶像加以质疑。最重要的是，它激励我们向前走得更远一点。”[4]（p43）在“后现代主义”的杰出思想家中，德勒兹与瓜塔里是在他们自己的哲学中赋予马克思至关重要地位的唯一学者，他们对资本主义终结的分析与马克思分析资本主义必将被其掘墓人——无产阶级所取代的思想是一致的，他们后期的著述里最激动人心的事件即是与马克思思想的碰撞。
　　[参考文献][1][美]乔治·瑞泽尔.后现代社会理论[m].谢立中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
　　[2]江怡.理性与启蒙——后现代经典文选[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4.
　　[3]gillesdeleuze，felixguattari.anti–oedipus：capitalismandschizophrenia[m].minneapolis london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83.
　　[4][法]米歇尔·福柯.反俄狄浦斯[j].国外理论动态，2003，（7）.
　　〔责任编辑：李 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