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本文探讨了作为一种新的质性研究方法的自我民族志。自我民族志是一种将个人与文化相联系的自传式个人叙事,这种个人叙事对个人亲身经历进行了描述并对个人的文化经历进行了反思性说明。近年来,自我民族志已成为研究个人与文化问题的首选工具。本文首先界定了自我民族志的内涵,并在此基础上对自我民族志的由来、后现代主义的思想渊源、四种表达方式以及主要的学术争论进行了探讨。最后,本文对自我民族志的优点和不足进行了评价,并对其社会应用价值进行分析。
关键词 自我民族志 质性研究方法 “唤起式叙事” 后现代主义
作为一种新的质性研究方法,自我民族志(auto—ethnography)正在日益引起人们的学术关注。自上个世纪60年代以来,随着后现代研究运动的兴起,民族志等传统的质性研究方法备受诟病。研究者尝试用多种方法来写作民族志(vanmanen,1988),突显个性化叙述和表达性说明,试图用自己的亲身体验和自我意识来表达文化,讨论文化,深化对文化的解读。这种“唤起式”写作实践被冠名为“自我民族志”(reed—danahay,1997)。本文在揭示自我民族志内涵的基础上,把自我民族志置于质性研究方法发展逻辑中进行思考,对自我民族志的理论基础、表达方式和优劣进行了探讨。
一、自我民族志的内涵
自我民族志学者首先提出了“亲身体验是如何可能的?”的问题:即我的亲身体验如何提供有关我自己的文化、境遇、事件和生活方式的理解?具体而言:民族志学者如何能够研究她/他自己的文化?(patton,2002)如果别人不能成为研究对象,我如何研究我自己的群体文化、社区文化、组织文化和文化经验?
自我民族志是一种将个人与文化相联系,将自我置于社会文化背景上来考察的研究样式和写作形式(reed—danahay,1997)。自我民族志是一种探讨研究者自我生活经验的自传式个人叙事。正因为如此,自我民族志最初被视为“局内人民族志”(hayano,1979)。自我民族志来源于传统的民族志,但是又不同于传统的民族志,两者的主要区别在于:(1)在研究角色上,传统民族志研究者是以局外人身份,通过介入局内人日常生活来研究文化的,而自我民族志研究者则是以局内人和局外人的双重身份,通过描述自我的亲身体验来表现自我主体性,表达自我意识。自我民族志作者既是研究者又是被研究对象,两者合二为一。(2)在研究内容上,传统民族志研究者主要关注人类群体文化,有意使自我成为背景,侧重于从整体上来描述有关其他人的看法和实践,而自我民族志作者则主要关注自我主体性、自我意识和亲身体验,侧重于从个体层面上来描述研究者自身的看法和实践,把个人思想、感觉、故事和观察视为理解社会背景的一种方式,通过自我情感和思想的展现,来探究自我与文化背景的互动。(3)在研究手段上,传统民族志主要通过参与观察和访谈来收集数据,而自我民族志则把亲身体验和自我意识作为数据来源。卡罗琳·艾丽丝曾将这个过程描述如下:我开始了我的个人生活。我注意我自己的身体感受、思想和情感。我试图用所谓社会学的系统反思和情感回忆来理解我经历过的经历。然后,我把我的经历写成故事。通过探究某个特殊生活,我希望理解一种生活方式。(ellisbochner,2000:737)
自我民族志试图将个人与文化联系起来,以此来展现意识的多层次性(ellis,2004)。自我民族志学者透过民族志这个广角镜,向外触及到个人经验的社会和文化层面,向内揭示出一个受制于文化解释、折射并抵制文化解释的脆弱自我。随着镜头的不断变焦,个人与文化之问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起来(deck,1990;neuinann,1996:reed—danahay,1997)。从本质上讲,自我民族志是反思性的,是对社会权力和话语实践进行批判性考察的有力工具(alvesson and skoldberg,2000;ellis and bochner 2000)。自我民族志学者把自己作为主人公写进作品,以此来质疑有关“沉默署名权”的通行看法,因为过往研究并没有充分表达研究者的声音(charmaz mitchell,1997)。
自我民族志不仅是对自我亲身经历的描述和批判性审视,而且还是对自己文化经历的反思性说明。例如,斯泰西·霍尔曼·琼斯(jones,2005)在《母亲的损失:讲述收养的故事,讲述表演性》中讲述了她自己不孕和收养的经历,阐述了对跨国收养、收养、不孕的文化态度以及如何在不同的场合来谈论这些问题。她这样做的目的在于,加深对她自己故事的理解,同时改变人们对这些问题的看法。虽然自我民族志学者试图通过自我亲身体验来加深对整个文化的理解,但是在实际的自我分析中却有不同的侧重点。有的自我民族志学者关注书写单位或符号(graphy,即研究),有的偏重民族(ethnos,即文化),还有的强调了研究者自己(auto,即自我)。比如,研究者在多大程度上保持了他们自己作为社会研究者的角色?在多大程度上用文化概念来指导他们的分析?在多大程度上写作是个人的事情?(reed—danahav,1997:2)这些不同类型的自我民族志并没有达成一致。事实上,即使在同一篇文章中,很多作者的关注点也是不断变化的。
自我民族志将个人故事与民族志结合起来,也模糊社会科学与艺术之间的界限,表现出不同于传统质性研究方法的新特征,带有浓郁的社会科学传记研究方法的色彩。作为一种自传体写作类型,自我民族志以第一人称写作,突出了对人际对话、情感和自我意识的故事性描述(ellis bochner,2000)。自我民族志传记研究方法包括记日志、察看个人档案记录,访谈人自身,通过写作来提出对自我文化的理解。自我民族志还有以下一些研究手段:系统社会学内省、传记体方法、个体经历方法、女性主义方法、经验性分析、叙事探询法、意识唤醒法、联合叙事、互动式访谈等。当然,自我民族志还可以使用创造性非虚构的写作形式。例如,社会学家迈克尔·奎因·巴顿(patton,1999)描述了他与儿子10日共游大峡谷的经历。为了将这项研究写成情节生动的故事,使分散的互动变成前后一致的经历,他将几天内发生的谈话压缩在一个晚上,并重新编排了谈话的顺序。父子两人在10天里经历过的情感、怀疑,弱点和不确定性都成了研究分析的数据。
目前,自我民族志并没有清晰的研究边界。尽管如此,人们可以大致勾勒出自我民族志的研究范围:个体叙事、自我叙事、个体经历叙事、自传故事、第一人称记录、个人随笔、民族志小故事。此外还有:正式成员研究、自我观察、个体民族志、生活经
历、批判性自传、自我的病历、唤起式叙事、反思性民族志、忏悔式叙事、自我生活史、民族志式自传、叙事民族志、自传体民族志、阐释性传记、体验性民族志、民族传记、人类学诗学、民族志诗学、民族志回忆录、社会性诗学、后现代民族志、实验民族志、本土民族志、文学民族志、土著民族志、个人民族志、社会自传和社会诗学等。(patton,2002:85)
自我民族志在社会学、新闻学、人类学、教育学、社会工作、护理研究、传播研究、小说研究、沟通研究、表演研究等领域得到广泛应用。人文社会科学对自我民族志研究的兴趣与日俱增,许多社会科学分支学科都有自我民族志研究。例如,社会学的分支研究有:个体社会学、自传社会学、社会学式自传、私人社会学、情感社会学等。人类学的分支研究包括:人类学自传、本土人类学、原发人类学、自我人类学、自我意识人类学、家庭人类学、人类学诗学、自我人种学等。
二、自我民族志的由来及其理论依据
自我民族志概念已有30多年的历史。1975年,人类学家卡尔·海德(kar heider)用自我民族志来特指新几内亚达尼人(dani people)对他们自己文化的描述。但是,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使用自我民族志概念是大卫·哈亚诺(david haya—no)。哈亚诺在1979年用自我民族志来描述人类学家对自身文化的研究,他认为,人类学研究者是“当地人”,对被研究群体了如指掌,具有被研究群体的完全身份,因此是彻头彻尾的“局内人”。(hayano,1979)
尽管自我民族志并不是“主流”的定性调查方法,但其声望在节节上升。近年来,自我民族志已成为研究个人与文化问题的首选工具。许多学术期刊上载登了有关自我民族志的学术论文,如《定性调查》(qualitative inquiry)、《当代民族志杂志》(journal 0f contemporary ethnography)、《符号互动论研究学会杂志》和《人文民族志杂志》等。《文化和组织》杂志(culture and organization)在2007年第3期专门用特刊探讨了组织自我民族志问题。《当代民族志杂志》(journal 0f contem—porary ethnography)存2006年第4期专门刊载了多篇有关自我民族志的论文。此外,多个大型国际会议也有大量有关自我民族志的论文,如质性调查国际大会(international congress 0f qualitativeinqui)以及和国际质性方法研究所主办的“质性方法进展讨论会”(the advances in qual-tatwe methods)等。
自我民族志在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不同的表达方式。例如,用小说文体来完成的分析性自我民族志,如爱丽丝的方法论小说《民族志i》(theethnographic i)。表演性自我民族志,如邓金诗选《表演的终结》(the ends 0f performance)。最近几年,有些作者用协作方式来写作、分享和分析有关个人体验的故事,这种自我民族志被冠名为“协作自传”(collaborative autobiography),并作为一种质性研究方法用于大学本科教学(lapadat,2009)。值得一提的是,自我民族志作者大多数是研究队伍中的“弱势群体”,比如妇女、下层阶级、少数民族群体、发展中国家的学者等。
自我民族志是在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下逐步发展起来的。人类学家德博托·里德-里德-达纳海(reed—danahay,1997)认为,自我民族志是后现代主义的产物,它既综合了后现代民族志(否定客观观察),又综合了后现代自传(质疑统一自我概念)。后现代主义是对现代主义有关理性、科学、民主和人道主义价值观的一利一反动,这一思潮否认艺术与社会科学之间的区别,质疑所有系统化的实证观察和抽象解释,主张社会研究最多只能做到描述,因此所有描述都是等值的,没有优劣之分,唯一的差别在于研究者的个人经历。南于知识都打上了个人的烙印,因此研究结果不可能完全价值中立,研究结果也不能以中立的方式来呈现,不能少掉研究者的名字。由于研究者参与到研究成果中,因此有必要观察观察者,将研究焦点转向研究者自身,从研究者的亲身体验写起,用叙事、对话、诗性和唤起式写作手法来表现这些体验和想法。后现代主义认为,研究的价值在于讲述故事,以引起人们的同应或好奇心,用小说、电影、戏剧和音乐来传播知识要好于学术期刊。(纽曼,2004)
在后现代主义理论影响下,自我民族志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本体论、认识论、价值论、修辞结构和方法。自我民族志对应于建构意义、诠释学或批评理论等后现代主义范式。在本体论上,自我民族志学者超越了建构主义与社会建构主义的分野,把个别现实视为一种心理结构,突显了演讲权和权力关系对个别现实的塑造作用,强调了不同的内在性、外在性和个人媒介(young&collin,2004)。在认识论上,自我民族志学者关注相对语境下的意义、主体性和生活经验,把自我民族志看成是一种现象学,将叙事分析视为个别“真理”。在价值论上,自我民族志学者从不隐瞒自己的价值观和个人关切,承认他们是基于某种意识形态立场来对个人经历进行描述的。
三、自我民族志的表达方式
自我民族志突破了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之间的区隔,融合了科学与人文,形成了多种表达方式,这些表达方式主要包括个人叙事、第一人称叙述、生活经历、自我病情记录、生活写作、忏悔故事、同忆录等。自我民族志所使用的方法论策略有:社会学系统反思、传记方法、个人体验法、女权主义方法、叙事探究、共同建构叙事互动式访谈和自我民族志表演等。南于表达方式和研究策略的多样性,自我民族志至今还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评价标准。判定一个作品是自我民族志还是民族志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民族志作者或评论者所做的判断。判定某项研究属于自我民族志还是属于回忆录则取决于作者的写作实践(对其他学者和专业术语的引用)、出版实践(谁出版该书)、如何被促销(封面上标注的学科领域)、如何被贴上标签(isbn书号)、谁是目标受众(例如读者等)、评审实践(谁写书评)、学科实践(特定学科是否接纳自我民族志)。
自我民族志作品的写作形式可以是短篇故事、诗歌、小说、摄影绘画、个人随笔、剧本、日记条目、社会科学散文等,也可以是传统的学术期刊论文、学术著作、舞台表演等。自我民族志试图通过多种写作形式来展示各种对话、场景、人物塑造和情节所表达的自我意识、反省、体现、情感和具体行动。自我叙事有许多不同的写作方法,可以使用不同的文学技巧和样式,包括个人随笔、顺时结构或非线性结构、小说故事、作者谈话等(bruce,2000;richardson,1998)。
在诸多表达方式中,自我民族志学者特别推崇个人叙事。在他们看来,个人叙事摆脱了传统学术写作理性分析的羁绊,具有以下特点:(1)作者用第一人称写作;(2)故事偏重于对特别之事或普遍之事的案例分析;(3)使用文学写作手法,叙事类似于小说或传记,人物和场景是构想出来的,行动是逐步展开的;(4)作品可读性很强,读者是对话的共同参与者,而不是消极、被动的知识接收者;(5)叙事特别强调情感经历和身体体验的私密细节;(6)不对叙事内容进行抽象和解释,摒弃控制和支配的科学幻想,只关注旅行过程而不关注旅行结果;(7)用插话形式来叙事,使生命周期戏剧化,使社会生活和人际关系不再是一种标准化的社会实践;(8)用唤起式故事(evocativestory)来激发主体性并唤起情感反应。自我民族志要求反复讲述“唤起式故事”,而不是去分析、理论化和解决“唤起式故事”,他们强调用具体的亲密友谊来代替抽象事实的孤寂。“唤起式故事”旨在为后续交谈提供经验教训,而不是引出无可辩驳的结论。
自我民族志的叙事分析有不同的修辞结构,从科学文本到文学表达甚至是诗法,应有尽有。目前还没有形成统一的叙事分析学术规范。需要指出的是,自我民族志应该产生一个真实叙事,而不是一个自我关注的艺术表达,因而读者能够深入地理解这个有趣的经历。当然,还应该看到,自我民族志修辞结构与方法是密不可分的,因为修辞结构要依赖于方法,而方法终究要借助于修辞表达出来。自我民族志学者可以使用三种数据或资料:(1)档案资料,如回忆录、照片;(2)共时性自我观察和记录,如日记、音像资料;(3)其他数据来源。通过对多种数据进行分析和三角互证,研究者可以获得一种有意义的说明。
自我民族志有多种表达形式,它们包括:“唤起式叙事”、反思民族志、本土民族志、正式成员文本等。
1,唤起式叙事。唤起式叙事(evocative narra-tire)又称为个人叙事,是研究者通过聚焦他们所亲身经历的日常事务来讲述有关双重学术身份和个人认同特征的故事。(bochner,ellis,till—mann—healy,1997,1998)。唤起是指作品的在于表达性和讨论性,而非传统社会研究所强调的代表性。唤起式叙事通常以第一人称写作,作者把自己作为研究对象,超越了传统社会研究中研究者与研究对象之间的分离(jackson,1989)。唤起式叙事往往只有一个案例,改变了传统上从多个案例归纳出一般结论的研究路径。(geertz,1973)在唤起式叙事中,研究者需要同时兼顾学术的普遍性与个人情感的倾向性,从而向读者展现一个饱含日常生活个人体验的自传体故事。唤起式叙事有独特的叙事手法,讲故事方式类似于小说或自传。叙事文本雅俗共赏,其通俗性与可读性彻底改变了读者的角色,使他们从消极被动的知识接受者变成了共同参与者。因此,作者变成了“我”,读者变成了“你”,主题变成了“我们”。有时,几个作者分别扮演研究者和参与者的角色,一起来写作他们自己的故事。读者也被邀请到作者的世界中来,被“唤起”对某个叙述事件的感觉,被“刺激”使用从阅读中所学到的东西来反思、理解和打理他们自己的生活。在叙事文本中,作者拒绝任何的抽象和解释,私人生活的隐秘细节和情感历程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重视过程甚于得出结论。
2,反思民族志。反思民族志(reflexive eth—nography)又称为叙事民族志,主要关注文化模式或亚文化模式,研究者可以根据亲身文化体验对自我进行反思性修正,并在自我与他人的互动中深化对文化本质的认识。当人们进行批判性反思时,人们实际上就在思考自己的思想、观察以及语言运用的前提(alvesson and skolderg,2000)。反思技术能使人们得以记住自己的经历、使自己的经历问题化并以叙事方式写下自己的经历。在整个自我反思过程中,研究者的个人体验对如何描述他们所要研究的文化至关重要。反思民族志始于个人经历,再加入个人经历所涉及的其他当事人,然后再对整个故事进行剖析。在剖析过程中,研究者的个人体验成为剖析的焦点。反思民族志学者最大限度地动用了整个人、所有的感官、身体、瞬间和感情。他们实际上是用自己来lr解他人。
3,本土民族志。本土民族志(indigenous eth—nography)是关于被边缘化或被非本土化的文化故事,本土研究者用文化故事向其他人解释他们自己的文化。在本土民族志中,研究者自身就是被研究文化中的局内人,这种文化往往被外人忽视或误解,于是研究者亲自来书写自己的文化并将自己的文化“翻译”给别人看。本土民族志作者通常来自第三世界同家,他们对本国的殖民化历史、经济边缘化历史或经济附属史有着深刻的体验,这些体验统统成为他们的研究主题。这些民族志学者是两种文化的“局内人”或“局外人”,他们通过自传来讲述他们自己的文化故事。他们还用自己的双重关系结构(dual positionality)来质疑观察者与被观察对象之间的区别,即“局内人”与“局外人”之间的区别。
4,正式成员文本。正式成员文本(completemember text)是一种对文化群体的深入探究,其中研究者已成为正式成员,或者他们在研究过程中已完全被认同或被接纳为正式成员。在正式成员文本研究中,研究者对某个或一群正式成员进行研究,或者对那些在研究中已完全接受并认同其文化的群体进行研究。正式成员研究者慨念是由阿德勒(aldler,1987)于1987年提出来的,是指那些全身心地浸濡于他们所研究文化群体的研究者。在研究过程中,研究者自身已成为被研究对象的一部分。比如,虔诚的“皈依者”与其研究群体完全融为一体,甚至成为“被研究的现象”(me,han wood,1975)。正式成员文本研究强调研究过程和被研究群体。
四、围绕自我民族志的争论
作为一种新的质性研究方法,自我民族志逐步得到人们的认可和接纳。尽管如此,围绕自我民族志一直存在着许多争论。其中争论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评判这种非传统质性研究方法的质量?质言之,自我民族志是否有一定的质量标准?这种非传统的质性研究鼓励个性,提倡创造性写作,对此,大部分研究者还是从实质性贡献和方法论严谨等传统标准来进行评价。从这些标准来看,自我民族志作品往往是不人流的,甚至是不够格的。但是,不少自我民族志研究者反对使用传统的质量标准,而主张用更灵活的标准。在他们看来,自我民族志还应该包括引起共鸣、审美品质、反思性、对读者的影响、声音真实性等标准。艾思娜(eisner,1997:268)提出,在质性研究方法新的前沿中,可以用“该工作提出问题的数量和质量”来评估艺术性的质性社会研究。
自我民族志学者质疑传统标准的可靠性。由
于语言具有欺骗性,因此并不存在一个唯一的、绝对的真实性标准。他们认为,效度意味着自我民族志作品不断逼近真实,“唤起”读者的一种感觉,使读者认为那些被描绘的经历或体验是栩栩如生的、可信的和可能的。判定自我民族志效度的一个方法是:作品是否有助于读者与其他人进行沟通?作品是否提供了某种手段来改善作者、读者或参与者的生活?埃利斯等人(ellis & boeh—ner,2000;ellis,2000)甚至提出,可以把读者的同情和共鸣作为一种效度指标。自我民族志学者强调,由于自我民族志基于情景来写作个人叙事,力求在叙事文本中同时回忆过去、反思现在并展望未来,因此并不存在传统意义上的信度。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自我民族志不要信度检验。读者在阅读自我民族志故事时,有机会做出这样的判定,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添加一些资料进行诠释。当然,故事也会改变读者的看法。
一些学者指出,不能因为自我民族志的发展潜力,而忽视其局限性。尽管自我民族志可能具有对某种平凡经历进行另类体验的潜在价值,但是人们不一定都有兴趣来阅读。就认识者(参与者)与潜在认识者(研究员)之间关系而言,自我民族志最明显的局限是它的认识论地位(pen—temtto,2005)。叙事认识本身并不构成一个问题(bochner,2001),但是存在着自知(self—knowl—edge)和自我报告叙事(self—repo narrative)的局限(wilson dunn,2004)。需要指出的是,纯叙事分析本身并不一定具有推论性,但是,它可能会“刺激”人们去深入地理解某个案例。它通过独特的个人用意和同情,也可能发挥“刺激”思考的作用。
有些学者还质疑,自我民族志把自我当作唯一数据来源的适当性(denzin lincoln,1994;sparkes,2000)。有的研究者批评自我民族志过于自恋和自我放纵(coffey,1999)。斯帕克斯(sparkes,2000)提出,自我民族志正好踩在学术研究的边线上,因为根据传统的定性研究标准,这些说明并不是稳固坚实的。事实上,传统的质性研究标准可能并不完全适用于自我民族志。
此外,自我民族志叙事真实性也受到质疑。人们质疑自我民族志叙事究竟有多少真实的成分。比如批评者(shotter,1987)认为,叙事对生活进行_,虚构,将根本不存在的结构强加于生活本身。如果作为叙事基础的生活经历是模糊不清或变幻不定的,那么这些故事本身就不可能是明晰和完整的。自我民族志叙事经过记忆和语言“中介”以后,是一个源自过去但又不完全是过去的故事。
有的学者甚至认为,南于自我民族志追求自我的浪漫结构,因此不大可能成为社会研究方法大家庭的一员(atkinson,1997)。他们尖锐地指出,所谓叙事文本只不过是自我发现或自我创造的托词而已。如果不用社会学的分析框架来进行叙事,而把故事视为一般的社会事实,那么就根本不是在做社会学研究,因为叙事必须用来进行严肃的社会分析。
五、几点思考
本文探讨了作为一种新的质性研究方法的自我民族志。虽然社会学有自我观察、自我分析和内省探究的传统,但是,自我民族志并没有成为社会研究一种常规方法,它只不过是研究者对自己进行批判性考察的一种方法论工具。作为一种反思性手段,自我民族志需要在质性研究方法中占有一席之地,寻求自我生存和发展的更大空间。从目前发展态势来看,自我民族志有潜力成为一种常规方法论工具而更多地应用于社会科学研究,特别是社会学研究。
自我民族志将民族志与个人故事结合起来,为创新社会科学传记方法迈出了重要一步。传记方法“将分析的宏观层面与微观层面结合在一起,为个人与社会的结合提供了一种复杂储存的解释程序”(chambeflayne,bomat,wengraf,2000:2—3)。虽然还存在着许多争议,但是社会科学与艺术之间的模糊界限展现了报告结果唤起方法的一种新形式。
值得注意的是,自我民族志弘扬了质性方法论的个案研究传统。过去个案研究主要是针对其他人和其他社会文化现象,而现在则着眼于研究者本人,主要关注研究者自己的亲身体验和自我意识,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个案研究的范围,不失为一种方法论创新的有益探索。
当然,应该清醒地看到,随着自我民族志使用得越来越多,评估自我民族志并通过反馈意见来改进自我民族志却显得相对滞后,比如,学界才刚刚着手制定评估个人写作的标准(devauh,1997)。在评估自我民族志上,需要像传统社会研究方法一样,制定出一整套评估标准和具体方法。在这个过程中,必须摒弃“寻求普遍的基本标准,唯恐用一种教条形式简单地去取代另一种教条形式”(sparkes,2002:223)。
尽管自我民族志有发展的潜能,但是也应充分认识到这个方法的固有缺陷。实际上,有些质性研究者在积极倡导自我民族志过程中,就表达了对自我民族志缺陷的担忧。比如,张(chang,2008:54)提醒人们注意自我民族志方法的几个缺陷:(1)过分关注自我而疏离他人;(2)过分强调叙事而不是对文化的分析和解释;(3)完全依赖个人记忆和回忆并把它作为数据的来源;(4)自我叙事忽视有关他人的道德规范;(5)不适当地使用自我民族志的标签。
毋庸讳言,信度和效度可能是自我民族志不得不面对的硬伤。到目前为止,自我民族志学者还没有拿出一套令人信服的手段来检验效度和信度。尽管要尽量避免用传统意义上的信度和效度来判定这个非传统质性研究方法的优劣,但是,相对稳定的、科学的、可操作性的标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杜绝人们在使用自我民族志上的随意性、模糊中和简单化。
自我民族志对我同的社会科学研究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首先,在研究方法论上,自我民族志作为一利,反思性手段,能够成为对自我进行批判性反思的一种方法论工具。自我民族志适合于自我研究以及与他人有关的自我研究,我国学术研究历米有自我内省和自我体察的认识传统,通过自我认识来深化对与自我有关的他人、家庭、文化和国家的认识。自我民族志有助于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进一步发扬我国认识论的内省传统,从反思性方法论高度来深化对自我体验和自我意识的理解,通过一系列个性化叙述和表达性说明来加深对总体文化的解读和认识。
其次,在研究内容上,自我民族志有助于促进我国的跨学科研究。自我民族志突破了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之间的区隔,将社会科学与人文艺术结合起米,形成了超越学科界限的多种表达方式和样式。目前我国的交叉学科和跨学科研究正在方兴未艾,各种研究基地和创新团队发挥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但是也应该看到,我国跨学科研究浅层次合作较多,对研究概念、方法论和认识论的整合还远远不够。跨学科研究的动力来自于学科内部,来自于更深层次的方法论创新。自我民族志作为一种新的质性研究方法可以成为促进跨学科研究的切入点、结合点和生长点,以此吸引各门学科专家围绕某个研究课题组建跨学科研究团队,来进一步推动跨学科研究的发展。
再次,在研究实践上,自我民族志可用于探究我国各种结构关系的自我意识。随着我国城市化、工业化和人口老年化的发展,城市社区中大量存在着个人与集体、强势与弱势之间的结构关系,而这些结构关系导致了对市民身份、年龄、性别和阶层等更深社会文化结构的自我意识。身份、年龄、性别和阶层是塑造人们自我看法的主要因素,对这些因素的探讨有助于弄清人们对他人的看法和感情,解决因多种社会身份而出现的社会紧张关系。自我民族志允许对自我和他人日益增强的文化理解进行内省探究,并通过各种社会文化实践来改变自我和他人,以夯实社会发展的基础。比如,自我民族志可用来研究进城农民工子女教育问题,促成更多反思性、文化上相关的日常教育实践,通过改进课堂教学内容、教学策略以及师生互动来进一步夯实学校发展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