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以《芙蓉镇》为个案,从时间、空间、身体等影像语言角度来解读电影的文化传播意义。
关键词 《芙蓉镇》 电影艺术 物质复现 文化意义
abstract the paper takes the movie of furong town for example to interpret the significances of movie in the views of time, space and body, etc.
key words furong townthe art of movie material representationcultural significance
1981年,《十月》杂志发表了古华的长篇小说《芙蓉镇》;1982年,《芙蓉镇》以高票荣获第一届“茅盾文学奖”;1986年,谢晋导演拍摄了同名电影《芙蓉镇》。《芙蓉镇》是谢晋导演生涯的巅峰之作,也是反映文革的影片中的经典佳作。古华小说中的芙蓉镇,是一个子虚乌有的所在,可是,电影《芙蓉镇》的外景地,湖南省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永顺县王村,因为电影而一举成名,走红的王村因此更名为“芙蓉镇”。
如果说小说《芙蓉镇》是用真挚、热烈、泼辣的语言为我们描绘了一幅湘南芙蓉小镇的风情画,电影则通过充满地域色彩的视觉影像来还原世俗生活细节从而呈现了一份民间质感。芙蓉镇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千年古镇,也是一个融自然的美丽风景与古朴的民族风情为一体的地方。四周青山绿水,镇内大街小巷曲折幽深,依依临水的土家吊脚木楼,青石板铺就的五里长街,处处流露着淳厚古朴的土家族民俗民风,电影《芙蓉镇》不仅还原了文革时代的社会生活,更向世人传播了芙蓉镇质朴的生活语境和优美的民俗环境,使芙蓉镇成为闻名海内外的旅游胜地。
一、时间的复现和空间镜语的意义
谢晋说:“在看《芙蓉镇》小说的时候,我就会回想自己走过的弯路,过去的岁月就会在心中翻腾。这一段历史引起我的思考。”①电影《芙蓉镇》采用的是编年体,但并非是简简单单的时间交代,时间数字背后必定是反映时代气息的影像画面。例如,1966年时,我们看到了人头攒动的天安门广场,听到了“毛主席万岁”的呼喊,这样一个简单的镜头,观众们无不感受到一个时代的狂热。而当画面显示1979年的时候,山间那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其象征意义更是无需赘述,时代感已经呼之欲出。
但是,时间的每一瞬间都必须转化为社会空间的物质存在,只有空间与空间的衔接、碰撞才能形成电影的人物生存环境。在这一点上,与小说家不同,小说家不受此限制。他们可以在虚拟中构建想象空间,也可以用纯粹的时间语言来叙述故事。古华就曾经表示“自己非常喜欢巴尔扎克作品中的浮雕式的叙述,自己写小说时也常常津津乐道于叙述”。但电影必须借助于空间的展现,用不同空间的对比、衔接、碰撞来构建时间的链条、揭示时间的真理。从另一个角度说电影更容易将空间展现得丰富多彩,使直观和隐喻兼备。
空间又可以分为主体空间、个体空间、心灵空间。影片的主体空间是芙蓉镇的青石板街。街道是电影最为青睐的公共间之一。例如《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那华丽的道貌岸然的街道,《重庆森林》中逼仄、凌乱的街巷等。青石板街的墙上粉刷的标语,一层层的大字报,其实是在默默地见证“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无休止的斗争。影片还特意设计了秦书田和“坏分子”的小孙子,书写“阶级斗争不能忘记”这样的情节。小孩儿蹲在地上陪着孤单的秦书田,而秦书田听到了小孩儿的赞赏,又露出了自得的神情。让我们在发笑的同时,备感那个时代的荒谬。青石板街同时也见证了秦书田、胡玉音两人的相知和相恋,“这石板街,这扫把,才是你们的媒人啊!”。朦胧的晨光中,轻舞的扫把,在中国电影史上留下了浪漫的一笔。
个体空间不仅可以显示其间人物的身份、心态和个性,而且空间的变换往往意味着人物的俯仰沉浮。石板街的两端是李国香冷清的国营饮食店和胡玉音热闹的米豆腐摊子,这种空间上的对立,正是折射了人物之间的对立。当李国香试图以调查经营许可证为由侵入胡玉音的空间时,遭来受到了众人的取笑,暂时以失败告终。不会善罢甘休的李国香在第二次入侵时,她的咄咄逼人、胜券在握的神情让胡玉音在自己新屋局促的空间里,显得更加局促不安。通过空间带出的感觉,我们其实已经看出了这场战争的胜负。
而在李国香被打为“假左派”、“破鞋”之后,不仅失去了权利,甚至连在石板街上避雨的空间都失去了。红卫兵们叫嚣:“你是什么身份,也想避雨?牛鬼蛇神呆在一起,去!”失去了特定的身份,也就失去了特定的空间。李国香只能在雨中,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王秋赦和红卫兵们在自己曾经的领地——国营食品店里避雨、休息。
胡玉音的烂板屋和米豆腐摊子是固定的空间。而李国香的空间却总是流动。她要么出现在车、船之上,要么出现在车站。这种空间既显示了她的“政治地位”也是一种对她的惩罚。因其给人以四处奔波、居无定所的印象。而胡玉音辛苦攒钱建成的新楼不仅是她个人空间的拓展,也是个人魅力的体现。但在李看来,这正是对国家政权的挑衅。而另一位主人公王秋赦的“吊脚楼”只能是年久失修,摇摇欲坠,并最终轰然倒塌,如同他本人的命运一样。
石川说,“每到一个地方,他都改变了当地老百姓的生活。或许也因为如此,他获得‘人民电影家’的称号当之无愧。谢导用独特的电影理念告诉了大家,电影是可以改变人们的生活的。”③谢晋用影像复活和定格了芙蓉镇一个荒诞和荒谬时代的人物群像,却也使现实的芙蓉镇得以保留特定原貌而获得审美的新生。
二、身体书写的时代记忆
小说用文字书写,读者经由阅读产生联想。而“电影是用部件(脸和腿)组装起来的完美世界”,苏珊娜·利昂德拉-吉格如是说。从“身体”走向精神,一直是电影的一个重要思路。最简单的做法是通过美化或者丑化某一身体来表达对某一思想的褒贬。在芙蓉镇中我们看到了李国香,一个被丑化的女人。不仅是在外形刻画上,导演还为她设计了一系列不文雅的小动作,如抠脸、剔牙等,从而让人们对这一女性形象心生反感。其实在现实生活中,领导干部们都会非常注意生活细节,更何况作为一名女性干部。这种丑化其实是导演们有意为之。
服饰、房间的装饰也可以成为身体的形容词。例如李国香的鞋子。当她在镇里的台子上,准备对所谓的“小集团”发动进攻的时候,导演给了她的皮鞋在台上的特写。无疑她以为权利可以让自己踩在他人的头上。而在她去探望谷燕山时,我们又看到了她踩在火盆上的脚的特写,她要清算自己求而不得的委屈与嫉恨。彼时的她是如此的飞扬跋扈。但河东河西,不久,她就脖子上挂着破鞋,瑟缩地站在雨中了。踩在他人头上的鞋,最后又挂回了自己的脖子上。
“破鞋”是亵渎女性人格的传统道具,在有关文革中,很多作品中都出现过。例如王小波《黄金时代》中陈清扬对真假“破鞋”的困惑和思考,以及电影《霸王别姬》里菊仙被挂上破鞋挨批斗的镜头等。文革造成了无数无辜者的悲剧,包括李国香自己也是个悲剧人物,一个“姑娘不姑娘,鬼不鬼”,面目丑陋的傀儡。
《芙蓉镇》采用民间常用的叙事策略,即用美好的形象彰显美好的品格,并利用善良主人公的不幸遭遇来引发观众的认同。饰演秦书田的姜文一改以往文学作品中右派分子或知识分子弱不禁风的形象,而是富有阳刚之气。任是破衣烂衫、胡子拉碴也无法掩饰他那一份霸气的性感。而“芙蓉姐子”胡玉音自不必说,刘晓庆天然的性感流露“任是无情也动人”。但这种性感无疑是那个压抑欲望残害身体时代的“原罪”。导演的镜头曾有意使用王秋赦猥琐的眼神打量胡玉音。而李国香出于女性本能的嫉妒都为她埋下了祸端。同时李国香、王秋赦的形象不具有也不敢表现任何相关的性感属性;老革命谷燕山又是在战争中造成了男性身体的缺陷,他在故事中也基本出于失语的状态。这个不易察觉的设计,可以看成这一代人的“性感”缺失,或者在身体认同上的无力状态。
有一组镜头表现了胡玉音和秦书田的甜蜜岁月,其中有几个镜头是秦书田把自己童年时期的照片给胡玉音看,还有秦书田写《喜堂歌》获奖时的照片,胡玉音看着照片,又惊又喜。并认真吻了秦书田一下。这种看几乎可以说是“发现”,她通过照片见证了秦书田的出生和生长,她认识到一个被迫害的身体在擦去不属于他的污浊后显露的纯洁。这种发现里包含了生命、活力、还有自由;在那个年代里,它很珍贵。
在上半集结尾处,坟地上四野茫茫,胡玉音扑在丈夫坟头痛哭,秦书田像一尊黑塔一样站在胡玉音面前。胡:“你是人是鬼?!”秦:“怎么说呢,有时候是人,有时候是鬼。”按照马克思主义学说的观点,如果把“人”定义为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秦书田的确不是“人”,因为他被剥夺了合法的身份——右派,被剥夺了自由——每天要请示汇报、遭批斗、扫大街,甚至活着都是得到了法外施恩;到后来申请就成了“偷鸡摸狗”,甚至给他个“鬼夫妻”的对联,他还要仔仔细细地贴好,总算是承认自己和胡玉音是一对夫妻。在他身上,和一个社会人有关的正常权利和社会关系都没有了。所以秦书田对自己是什么,怎么称呼,已经不在意,他除了是个存在之外,没有合法身份可言。
比较之下,在李国香看来,贴在人身上的“标签”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当她同样被整的时候,她依然拒绝和秦书田、胡玉音站在一起,并嫉恶如仇地说秦书田是“反动右派”。秦书田则意味深长地对李国香说:“你也是人!”其实就是在告诫她,她自己也是具体的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而并非某一抽象意识形态的傀儡。二人后来在船上相遇,他依然劝李国香“过点老百姓的日子”,也并非是揶揄。做一个老百姓就是要做一个“人”,一个“身体”的人。影片结尾处秦书田并不是像小说中那样到县文化馆走马上任。而是选择留在了胡玉音的身边。并开玩笑说愿意继续扫石板街。当满根劝他说“官复原职,堂堂正正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回答是耐人寻味的,“堂堂正正一个人是跟玉音在一块儿的时候,这鬼还会谈恋爱。”他彰显了知识分子的独立性,即并非要获得权利的认可,而才能成为“人”。
新生的谷军是影片浓墨重彩书写的一个身体,也是影片唯一采用画外音的方式进行议论的一次。画外音饱含着深情说道,“让我们举起双手,欢迎他吧!”如尼采所说,“一切从身体出发”;阿甘本认为,身体不仅是权利的被动干预之所,还是权利的主动缘起之处,身体的出生,恰好是人权的基础,是“国家和法性和主权”的事实基础。谷军的出生象征着一个“独立人”的胜利,更是我们社会未来生活的一个新起点。
一切故事都不能离开特定的环境和环境里的人,电影更不能离开空间和身体。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疯狂日子,那条饱经风雨的石板街,那些历经沉浮的人们,谢晋导演通过电影《芙蓉镇》,将政治风云、时代变迁、民俗图画、人物命运,在充满独树一帜的土家文化的吊脚楼和石板街等乡镇镜语中表现出来。“文革”语境中人物生活的压迫感和身体的束缚感,使观众在清秀自然的山水与古朴悠远的建筑中获得了异乎寻常的心理震撼和视觉效果。电影文本的传播,使接受者在与影片主人公一起喜怒哀乐的同时,也产生对影片拍摄地的审美关注,从而促使影视拍摄地保存住文化原貌,这是电影附属的文化意义。
注释
①②陆夏莲:《从一部电影解读一代电影大师谢晋》,http://shdx.cuepa.cn/show_more.php?doc_id=106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