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围城》在呈现人类生存困境的同时,谱写了一曲爱情的挽歌,其中对苏文纨的一面之辞,不自觉地隐含了父权文化对女性渴望爱情的蔑视。本文主要就苏文纨对爱情的渴望,分析其精神自恋的表象,揭示苏文纨的爱情悲剧是女性悲剧的典型。
关键词:悲剧 理想爱情 精神自恋
“在男人书写的历史中,女人始终是绝对的‘他者’(the other)”[1] 茨威格笔下一生为情所累的陌生女人,莫泊桑所珍爱的虚荣暴躁的爱玛夫人,元稹《会真记》中与张生私会又被始乱终弃的崔莺莺,甚至钱钟书《围城》中孤芳自赏的苏文纨,她们或被塑化为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圣女”,或是令人不齿的“妖女”、“荡妇”。男性作家在塑造女性形象时都在按照他们的视角任意评点,可纵观这些女性,她们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对爱情充满自我想象。或许有人会质问:陌生女人、爱玛、崔莺莺就算是为爱痴狂,那现代新女性女博士苏文纨也会如此渴慕爱情吗?笔者认为是的,只要是女人都会渴慕并向往爱情,而这正是苏文纨在男权话语社会中的悲剧,也是女人的悲剧。
一
《围城》不仅是人类生存困境的哲学书,也是一部爱情哲学书。在爱情层面主要记录了方鸿渐的爱情悲剧,可只有方鸿渐在追寻爱情吗?否!其实那些围着方鸿渐转的女人才是爱情悲剧的真正受害者。以往在看苏文纨时会说她是一个爱慕虚荣、精明自私、一手造成方鸿渐与唐晓芙爱情悲剧的罪魁祸首,这是不公平的!苏文纨也是爱情的受害者,她最大的悲剧不在于过于精明,也不在于赵辛楣恍然大悟的“这妞儿的本领真大,咱们俩都被她玩得七颠八倒”,[2]而在于她太想实践自己的爱情理想。她再怎么是新女性,也逃不出女人的宿命。
苏文纨对爱情的痴迷是超越一般人的,“那时候苏小姐把自己地爱情看得太名贵了,不肯随便施与。现在呢,宛如做了好衣服,舍不得穿,锁在箱子里,过一两年忽然发现这衣服得样子和花色都不时髦了,有些自怅自悔。”[3]只有对感情很认真,没经历过爱情的人才会傻傻地把自己的爱情看得这样珍贵。这说明苏文纨虽然学识过人,但在爱情里却并不见得高明。像她那样“聪明”的女人却早在回船轮渡上就被鲍小姐看穿了心思。文中曾提到当方鸿渐奇怪苏文纨为什么对他爱理不理时,鲍小姐便笑道:“我猜得出为什么,可是我不告诉你,免得添你骄气。”[4]苏文纨不懂得“要想让人爱上你,那么自己一定不要先爱上他,即使爱上了也不能让他知道。”[5]苏文纨犯了爱情大忌,她在未让方鸿渐爱上她之前就志在必得,甚至以未婚妻身份自居,让方鸿渐毛骨悚然。这都是因为苏文纨太渴望一段爱情。苏文纨在爱情层面上是不聪明的,她连唐晓芙都不如,唐晓芙的精明之处在于“恰好是男人所希望的那样傻,不多不少”。[6]所以后来方鸿渐和唐晓芙瞒着她书信往来了那么久,两人把她研究得那么透彻,苏文纨却一无所知。这与她的自恋有关,也与她被自己的爱情理想冲昏了头脑分不开。
苏文纨这些对爱情很傻的举动又可以归结为对爱情不切实际的空想,用西方浪漫主义的一个术语,即对爱情的“企慕”或“企羡”。这好比所有男孩和女孩从小都梦寐以求遇见心目中的白雪公主或白马王子,可这些只不过是理想,让人向往、似乎可以望得到却永远无法到达。方鸿渐算不上白马王子,但他人不讨厌,也留洋渡过金,姑且符合了一般女人恋爱对象的条件。所以与其说苏文纨深爱着方鸿渐,不如说苏文纨深深迷恋着自己的爱情。她知道方鸿渐身上有种种不足,可她希望在爱情里以“救世主”高高在上的姿态去改变对方,这是她的爱情理想。这种理想不能实现是个悲剧,实现了又怎样呢?发现不像自己向往的那样崇高而厌弃,就沦为另一个“孙柔嘉”,陷入悲剧的悲剧。
苏文纨她不明白爱情是什么,认为方鸿渐向她求婚她就获得了爱情,她把爱情等同于婚姻。还是池莉说得好“上天好像并没有安排爱情,它只安排了两情相悦,是我们贪图那两情相悦快乐的一刻天长地久,我们编出了爱情之说。”[7]爱情是什么? 用苏格拉底的话说,爱情就是两手空空。这才是真实的爱情,而聪慧的苏文纨却还免不了向往这根本不存在的虚空,千方百计想让方鸿渐向她求婚。她仍是没有摆脱传统旧道德的束缚,没有摆脱所有女人的命运。
二
苏文纨的悲剧更在于她的优越和幸运导致的自恋。自恋产生的原因有很多,但表现形式却有惊人的一致:孤芳自赏,完美主义。苏文纨是有自恋情结的女性的代表:受过良好教育,相貌不错,不屑与一般人交往,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情感,不会爱他人便转向爱自己。弗罗伊德在《论自恋》中分析这种自恋多数是无意识的,所以苏文纨的自恋也是无意识中形成的。女人美丽本身就是一种资本,而她又极为聪慧,家世也极好,算得上一个大家闺秀。方鸿渐说她“你那时候也红的很,可是自有那一种高贵的气派,我们只敢远远的仰慕着你。”[8]这绝不仅是恭维的话。处在这种位置的人,特别是女人,难免会高处不胜寒,难免会自恋虚荣。虽然正常的自恋虚荣存在于每一个人身上,但是苏文纨处在如此境况走向了自恋的极端,她迷恋自己的爱情理想只不过是变相地爱她自己。
所以当同船孙太太夸她替
三
苏文纨的爱情悲剧除自身的内因外,还有方鸿渐这一外因。在《围城》中都是以方鸿渐的心理体验在描绘着苏文纨的一举一动,这对苏文纨有失公平。就算苏文纨矫情、有心计、有目的地对待方鸿渐,可这也与方鸿渐脱不了干系。如果看见苏文纨袅袅婷婷,方鸿渐一句“要奉陪你,就怕没福气”,[10]是一时冒昧,歪打正着后傍着苏文纨的腰下船,安排香港游程也算是碍于情面的话,在他们从香港回大陆的五六天的交往中,苏文纨都要给他“洗手帕、补袜子、缝纽扣”,[11]尽这些太太对丈夫的小义务时,他还能说“我们的情谊好比两条平行线”吗?[12]这时方鸿渐心里已很明白苏文纨的小伎俩了,他明白“苏小姐的效劳是不好随便领情的”,[13]这让他毛骨悚然,可他还是在享受这种被爱的感觉,以此满足他的虚荣心。如果说苏文纨是工于心计,那方鸿渐却因“可是实在生活太无聊,现成的女朋友太缺乏了”[14]而去拜访苏文纨,他不停为自己狡辩“心太软”,是为他的不负责任找个合法借口。在月夜下的花园,方鸿渐抵抗不了苏文纨的魅力,一边说“我要坐远一点——你太美了!这月亮会作弄我干傻事”,[15]一边又奇怪自己竟有做傻子的勇气吻了苏文纨。所有这些细微情节发生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会产生误会,何况苏文纨是这么一个自恋敏感的女人。除了最后一封信外,方鸿渐从来没有否定过给苏文纨情感暗示。这并不能完全归结为苏文纨自视太高、自作多情,是方鸿渐一直在假戏真做,苏文纨却一直被蒙在鼓里。这对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女人来说简直就是侮辱,方鸿渐不爱她也没关系,但他不该一直演戏欺骗她。方鸿渐把一个渴望他爱而自己又不爱的女性当作暂时的情感虚荣,让苏文纨误以为方鸿渐在和自己谈恋爱。这样看来,是想要和方鸿渐恋爱而又不明真相的苏文纨落入了把恋爱当儿戏的方鸿渐的圈套。归根结底,是方鸿渐不懂得尊重别人的情感,不能承担自己行为的后果。
《围城》似乎把这场恋爱误会的责任全部推到苏文纨头上,实在是不公平。也隐含了男权社会的逻辑:“一个女人上了男人的当,就该死;女人给当给男人上,那更是淫妇;如果一个女人想给当给男人上而失败了,反而上了人家的当,那是双料的淫恶,杀了她也还污了刀。”[16]苏文纨作为一个爱情悲剧的受害者却从始至终都扮演者一个反面角色,这是对苏文纨的不公,也是对女性爱情悲剧的漠视。
注释:
[1]何向阳:《夏娃备案录》,上海文学,2003年版第9期。
[2][3][4][6][8][9][10][11][12][13][14][15]钱钟书:《围城》,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版。
[5]徐晓东:《路人》,钟山,2003年版,第1期。
[7]池莉:《不谈爱情》,海口:南海出版社,2001年版。
[16]张爱玲:《倾城之恋》,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
(张德刚 山东烟台 鲁东大学文学院 264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