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的野心vs路金波的豪赌
易中天“流寇”路线图
1947年
出生于湖南长沙,6岁随父易庭源来到湖北武汉。
1965年
高中毕业,“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去新疆。
1978年
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古代文学专业研究生,师从著名魏晋南北朝文学及唐宋诗词专家胡国瑞,获文学硕士学位。时任武汉大学校长刘道玉坚持将其留校任教。
1992年
易中天离开武大,到了厦门大学,开始撰写出版“易中天随笔体学术著作·中国文化系列”四种:《闲话中国人》、《中国的男人和女人》、《读城记》和《品人录》。
2005年
开始在cctv-10《百家讲坛》节目里讲解历史,品评“汉代风云人物”,因其白话式的幽默分析,受到追捧。
2006年
制作《易中天品三国》,终于大红大紫,变身“明星学者”。他的《品读三国》书稿在北京举行了“无底价竞标本文由论文联盟http://收集整理”。由此,他的成功也引发争议,形成了“易中天现象”:有人批评他为夺人眼球,将历史变成了娱乐,思想成了笑谈,也有人称赞他打通了专业、学术和通俗文化之间的关节,让更多人了解历史。
2007年12月
在上海出版《帝国的终结》。
2008年
和《百家讲坛》再度合作,录制播出《先秦诸子·百家争鸣》。
2011年5月
出版16卷本《易中天文集》。
2012年
开始酝酿写作36卷本《易中天中华史》,从女娲写到邓小平。
2013年5月16日
《易中天中华史》第一、二卷在北京首发。
a角
易中天:不要跟我提钱,我要爽快一把
66岁的易中天先生再次站在了聚光灯下,身后是一个庞大的写作计划:用5到8年时间完成一部36卷的《易中天中华史》,从女娲写到邓小平。他把历史当成一个个案子来侦破,用易式语言讲给读者听。小学生,大学生,工人,公务员,演员,花几小时读其中一本,就能了解一个朝代。他称之为“寓研究于传播”。
他的搭档,果麦文化传媒董事长路金波要像播连续剧一样,两卷两卷推销给大众。路金波把这当成一门大生意,甚至夸口这套书的销售额要向《泰囧》看齐。
从女娲写到邓小平
5月16日,《易中天中华史》第一、二卷在北大百年讲堂首发。两千余个座位上都放着当期的《南方周末》,上面整版刊登了这套书的总序《文明的意志与中华的位置》。这也是当天易中天演讲的题目。
126秒的宣传短片过后,易中天一身黑衣快步走到台前,衬衣纽扣在灯光下忽明忽暗。“中华文明在世界文明中的位置是什么呢?中华文明在世界文明中的位置在哪里?”易中天大手一挥,轰轰几声,大屏幕上出现四个大字,“第一世界”。
随后,他便开始讲土匪张麻子、李麻子们的故事来说明什么是文明。“文明是对野蛮的改造。当年土匪拦路抢劫,这叫野蛮。现在分段承包,合理定价,童叟无欺,统一收费,这叫文明。文明就是客客气气地收你的钱。为什么过桥米线比较贵,因为收了过桥费。”段子、流行语信手拈来,再穿插点方言调侃一下。这是一次典型的易式风格演讲。
易中天曾把历史解读法分成正说,戏说,趣说三类,并称自己属于最后一类。趣说,不像“戏说”那样对历史进行臆造和杜撰,也不像“正说”那样正襟危坐难以亲近,而是在尊重历史真实的前提下,对表述方式进行趣味加工。比如讲到盛唐,他是这么说的:“那个时候全世界留学生都到长安来留学,而不是去哈佛,也不用考托福和gre。”尾音拖得很 长。
易中天等台下笑声停下后才继续开讲。他早已驾轻就熟。复旦大学教授葛剑雄自叹弗如:“既然易中天如此受观众欢迎,说明他适应观众需要,应该充分肯定。即使有时稍显油滑,某些说法不够严谨,毕竟与‘戏说’迥异,属于‘正说’范围,能使观众对中国历史有更多了解。”
然而,这次写中华史,不仅对易中天是全新的挑战,而且以一己之力把历史从女娲写到邓小平也是前无古人的。消息一公布,质疑声便不绝于耳。安徽人民出版社总编辑丁怀超公开表示:“直觉告诉我,易中天教授精神发生了问题,或者是我自己的精神发生了问题。这样的‘大历史’书,也许能够博得一时叫好,却无法自立于史书丛林之中。易老师著作已经等身,引人收藏细读者有几种?与其如此疯狂地写那么多书,莫如五年写出一本书来。”
易中天不以为然,这些年,他听过的批评早已不计其数。“知我罪我,一任诸君。我一生都在为此做准备。我们过去的历史,包括历史教科书,实在错误太多了。作为一个真正的学者不能看着他们胡说八道。”他自信地说,“这是一部轻松好读,引人入胜,波澜壮阔,气势恢宏的中华史诗,我保证看过的人都会喜欢。”
寓研究于传播
1980年代与刘再复齐名的厦门大学教授林兴宅曾对易中天说,要么你做一种研究,这种研究确实在学术上会有重大的发现和贡献,可以传之久远;还有一种就是你能够面向大众,让当代人大量阅读。
易中天一开始选的是第一条路。1989年他和武汉大学教授邓晓芒合著的《走出美学的迷惘》印数只有800册,几乎无人知晓。后来他说:“由于中国出版界这一愚蠢的失误,中国当代美学的发展至少要推迟二十年。”穷得连3万块购房款都拿不出来的他,改选了后一条路。
2000年,他给自己的随笔集取名为《你好,伟哥》。“从《闲话中国人》开始,我的书,就是写给广大读者的了。内容和形式,统统‘另类’。”直到2005年走上“百家讲坛”,他从另类学人变成了明星学者,一部《品三国》通吃8岁到88岁的读者。
虽然在后一条路上名利双收,他似乎总惦记着要搞一搞学术。《品三国》火了之后,他又在“百家讲坛”上开讲先秦诸子百家争鸣这种思想学术方面的内容,反响平淡了许多。“除了社会责任,也是为了自己心安。”他也不认为《品三国》是自己的代表作,尽管它的发行量最大。他更喜欢《帝国的终结》这样偏学术的作品。
如今,无论选哪条路都让他觉得不过瘾了。他提出了一个新概念,“寓研究于传播”:把研究成果不是以只对学术界、只对小众的方式发表出来,而是面向大众。比如历史学家翦伯赞把尧舜时代称为双执政制,易中天则在书中通俗地称他俩一个是ceo(首席执行官),一个是coo(首席运营官)。
他说《易中天中华史》这套书里“几乎每一卷都有研究成果,但又是大家都能看懂的”,“没有颠覆性的观点,这部书的写作就没有意义”。在首发式开头的短片中,他便否定了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的说法。“考古学的证据就是二里头遗址,二里头测定的结果是上限不早于公元前1700年,再加上现在公元后2000年,因此中华文明是三千七百年。”第一卷《祖先》一开篇又要把女娲打回原形,说她并非“人首蛇身”,而是一只大青蛙。“娲,今人读‘蛙’,古人读‘呱’,正是青蛙的声音。”
易中天在一旁立刻纠正道:“流芳百世这个词我没说,我的原话是爽快一把。你搞一堆学生来编,忽悠钱,我完全犯不着。我不爽,肯定不行的,我不爽,读者就不会爽,读者不爽,我就不会爽。”
酷爱侦探小说的他把一段段历史都当成案发现场,寻找蛛丝马迹,以破译中华文明的“达·芬奇密码”。“必须侦破此案……关键在于我们能不能真正走进作案现场”、“找不到原因,那就只能看犯罪动机”、“看来,有必要传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出庭作证”、“但要侦破此案,也只能倒推”,这样的句子比比皆是,充满破案现场的紧张感。他使用的证据,是文献、文物、文字。“我这套书里所有的结论,只有一种情况是可能被推翻的,就是有新的出土文物。”
易中天的自我评价是“中庸”,不走极端,不唱高调,但是追求极致。总序据说写了七个版本三十五稿。第一卷《祖先》前前后后折腾十个月。每写一稿都要交给一个五人组成的学术顾问团队讨论,一旦被否定,就推倒重写。“我相信真正的学者会支持我的。如果不是先入为主,不是先贴标签、戴着有色眼镜来看,以平常心来看都会支持的,都不会否定它的学术价值。”
“刷新自我,非我莫属”
易中天写通史的想法由来已久。2007年,写完《帝国的终结》后,他便意犹未尽,酝酿着写一部通史。但每卷30万字,24卷就是七百余万字,如此庞大的工作量让人难以动 手。
而路金波在与李玉和范冰冰的聊天中嗅到了商机。“她们有着强烈的困惑:既然到处都是历史剧剧本,怎么来鉴别?能不能让你们这些文化人给我们推荐一些靠谱的历史书?我自己看不了《二十四史》的。《明
朝那些事》非常好读,但不被认为是正史。而易中天被认为是靠谱的,是学者,不是草根。”
他告诉易中天,市场不需要很大的书,6到10万字的书阅读体验比较好,而且不必按老一套面面俱到的写法,只写与命运、选择相关的转折点,只写重要的,用5到8年的时间分36卷完成。“从北京到上海的高铁上就能把一本书看完,了解一个朝代。”两人一拍即合。
路金波说:“易老师当时跟我说不要跟我提钱,《品三国》够我吃一辈子,我只有一个女儿,我女儿和女婿都是年薪两百万级的高管,我要钱干什么,我要做事情,我要写东西,我写下一部中华史,流芳百世。”
易中天在一旁立刻纠正道:“流芳百世这个词我没说,我的原话是爽快一把。你搞一堆学生来编,忽悠钱,我完全犯不着。我不爽,肯定不行的,我不爽,读者就不会爽,读者不爽,我就不会爽。说得难听点,写书这事跟做爱是一样的,双方都要爽。”
易中天是个工作狂,退休后也过不了含饴弄孙的清闲生活。66岁的他给自己定的做事标准是“刷新自我,非我莫属”。在他看来,这样的中华史没有别人能够写得出来,而且跟他原来的作品完全不同,有了这两点,这事就值得干。
他给这部中华史定的任务是“重建中华文明的精神内核”。他拒绝用理想、情怀或者使命这样的词,“我很现实,我不太喜欢鼓吹理想这件事,那会很糟糕。这些词原本都是好词,但被中国教育搞坏了。读者理解错了,它就会变成小沈阳的裤子——跑偏了。”
写书之余,他还在央视主持一个谈话节目《一起聊聊》,探讨中国人的文化心理,自如地往返于书斋和演播室之间。“我觉得知识分子应该谈心,一起聊聊。我不赞成启蒙。启蒙是居高临下,我聪明,你傻逼,我要来启蒙你。”但当收视率被湖南卫视《百变大咖秀》里那个假易中天打得落花流水后,他急了,开始自己定选题,还在节目中一展歌喉,唱了段京 剧。
5月4日,路金波让人为他制作了一个短片《新青年易中天》。他回顾了自己不断转型的大半辈子,最后说:“一个老年人,如果不断地刷新自己,那么就能做到,66岁的年龄,46岁的心脏,26岁的心灵。”
荧幕上的易中天,看不见老年斑,看不见谢顶,腰板挺直,目光炯炯。
b角
路金波:别把出版不当大生意
这场首发式花去了路金波近100万。“小意思,这个是小儿科了。”在王朔、韩寒、安妮宝贝之后,他手中又多了一张王牌。以后《易中天中华史》每出两卷,他都打算搞一个盛大的发布会。10月15日,卷五、卷六在武汉大学发布,他们要做成一个两万五千人的大演讲,前面还有合唱 团。
路金波将《易中天中华史》的销售额向电影《泰囧》12.8亿的中国最高票房看齐:“我预测,在全书出齐后的那一年,《易中天中华史》累计实现销售100万套,3600万册。按平均定价35元计算,码洋12.96亿。我就用一大本书打破‘票房纪录’吧。”
“做梦呢。”易中天泼了盆冷水。
“大生意就得做得细”
路金波依然踌躇满志,继续打着算盘:“小学生应该看,大学生应该看,公务员应该看,演员也应该看。出版别把自己不当大生意,大生意就得做得细。”他计划像播连续剧一样每次推出两卷,“等不及全写完了再出,边投资边回报”。
中国作家富豪榜创始人吴怀尧则从购买体验上解释:“如果一下子推出36卷,一般读者的购买压力会很大。两本才四五十块钱,如果感觉还不错,就为再次购买打下基础。”三个月前,他被路金波请来做这套书的营销顾 问。
“易老师是明星主角,路金波是前台先锋,我是幕后推手。”吴怀尧如此给自己定位。他要让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成为最抢眼、最受关注的。比如易中天选择5月2日上午10点39分在微博上宣布《易中天中华史》面世,就是吴怀尧的精心策划:“原本想四月中下旬宣布,但碰上雅安地震,所以决定推迟,不能跟天灾人祸撞在一起”,到了5月2日,他估计人们已从地震新闻的冲击中走出,“而上午十点,人们工作累了,一般要停下来刷刷微博,这个时间发,传播效率是最高的”。
消息发布后,吴怀尧的团队便开始密切监控网上的反馈,每三小时一次汇总。当看到丁怀超的批评时,他倒是挺高兴。有批评,就有话题,有话题,就有传播。在后来的宣传中,他们会向媒体主动提到这个批评。这个80后深谙此道,“在媒体、话题、时间点的选择上都跟作家富豪榜的病毒式传播是一致的”。
“偶尔广告做错了,也是可以原谅的”
首发式那天,吴怀尧把会场灯光始终控制在60%的亮度,据称是“这个亮度最舒服,最有交流感”。获得专访的媒体经过了精心挑选,吴怀尧会特意给《中华儿女》这样的杂志留时间,“因为它的读者是中老年干部,他们是这套书的潜在读者。”
更有意思的是路金波与易中天两人的“双簧”:这边厢路金波不断主动向媒体曝料,比如易中天“每天写作15小时”、“藏身于巨大的图书馆,呼之不应”;那边厢易中天则不断戳穿路的“夸张宣传”,还当场责怪路金波瞒着他在书的腰封上用了“正史”两 字。
路金波也不急不恼,笑嘻嘻地说:“按照出版界的规矩,腰封不是作者的权利,作者只负责研发产品,出版商负责做广告,偶尔广告做错了,也是可以原谅的。”
易中天也关注销量,因为要的就是影响力。为此,自称低调的他愿意在写作的间隙抽出几天来登台亮相,摇旗呐喊,热热闹闹地把事情做好。不过,作为明星学者,他也不会任人摆布。一家杂志的记者因为采访功课没做好,聊了不到五分钟就被他赶走了。面对常规问题,他有些不耐烦:“亲爱的,这个问题都问过成千上万遍了。”一旦渐入佳境,他又开始慢悠悠地给你讲段子。
只要宣传期一过,易中天就会躲回某个江南小镇,闭关写书。而路金波和吴怀尧们的“病毒式传播”,才刚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