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是借助对《子不语》中雷神故事相关内容的分析,探讨“雷神”崇拜这一古老的信仰模式在清代民间信仰中处于怎样的位置,其基本表现形式又是什么,试图探明其原因。在对雷神信仰的分析中,主要关注的是雷击的对象,避雷击的方法以及雷击后死而复活的现象。
【关键词】雷神信仰 雷击 避雷击
《子不语》又名《新奇谐》,为清代袁枚所作,与同时期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并称为清代三大志怪小说。《子不语》一书所记载的多为清康雍乾时期的怪事,其名来源于《论语·述而》中的“子不语怪力乱神”一句,书中记述的,正是不为道学家所认同的狐、道、鬼、怪之流和奇谈怪论。虽然作者称其为“广采游心骇耳之事,妄言妄听,记而存之,非有所思”,但实际上却可以看出作者是在借鬼怪之口言说现实,而从诸多故事中,也能看到当时社会生活的影子并找寻民间信仰的真实情况。本文即是要从这些鬼怪故事入手,探讨“雷神”崇拜这一古老信仰模式,在清代民间信仰中处于怎样的位置,其基本表现形式又是什么,并试图说明其原因。
一 雷神故事的基本形式
书中对雷神的描写,涉及最多的就是“雷击”这一基本模型,在《子不语》20 卷、《续子不语》10 卷中,涉及到雷击人、狐、鬼、棺等共有28 则之多,在这些结构类似、内容各异的雷击故事中,以下几个方面值得我们注意。
1.“雷击”的对象
不孝之人是会遭雷击的,最典型的像《雷诛不孝》里的张二。张二平时对待自己七十多岁母亲,就像对待奴仆一样,稍有不如意的,就任意呵斥,在张二生日那天,他因一些小事殴打其母,终于犯了天怒,其时“天光昼晦,云气如墨,雷声隐隐而起”,张二连忙跪地谢罪,但悔过已晚,当母亲起身为其焚香祷告时,“忽火光如流星飞入中堂,将某摄去,击死于街”。
其次就是犯奸淫的人。在《雷诛营卒》一则中讲到,乾隆三年二月间,杭州军营一士兵被雷击死,此人平时与人为善,大家都对他遭雷击感到奇怪,原来他在20 年前,曾经因奸污女尼不邃,间接害死一家3 条人命,虽然以后改过自新,但终究难逃天谴。
还有谋人钱财、害人性命的不义行为,也会遭到雷击。《雷击两妇活一儿》中的稳婆母女,不但贪图钱财,事情败露后还谋害稚子,最终按照她们赌咒发誓的那样被雷击死,得到惩罚。又如《雷击扒手》一文中,2 个扒手偷窃卖丝者彭某的一捆蚕丝,间接造成彭某一家3 口死亡的悲剧,因此2 扒手遭雷击而死,销赃的谢某也被雷击伤一腿。《学竹山老祖教头钻马桶》一则中提到,湖广一带的竹山县有一种邪教,只传弟子一人,专门干些偷盗往来商旅的勾当,但是学此法的人,必遭雷击。《铁牛法》中讲到一死囚用铁牛法躲避刑罚,但最终被雷击死桥下,难逃天谴。雷击的对象不仅局限于人,也包括妖狐、鬼怪,甚至土地爷,与人遭雷击不同的是,非人类的妖、怪、鬼被雷击的原因,除了作恶,更重要的是因犯天条、违反天规受到的处罚。
2.“避雷击”的方法
《褐道人》就讲述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有一个蝎子精,自知某日当受雷击之刑,需寻求贵人避护。于是他化身为褐道人,为德侍郎算命,称德公那日将遭雷击,躲避之法便是在雷击的当日,请十几位当朝一二品大员来家中护佑。是日,德侍郎果然按照道人的说法做了,请众人在炕上围坐一圈,自己居其中,蝎子精则趁机藏身炕下躲避雷击。中午时分,黑云密布,雷声震震,欲下复止,突然下人来报说太夫人被击晕在院落中,正当德侍郎与诸位大人起身前去察看时,又一雷击将炕劈碎,将蝎子精劈死,真是机关算尽,难逃天谴。这是一个典型的寻求贵人庇护的例子,虽未能成功,但其体现的思维模式清晰可见。又如《吴子云》中讲到一狐仙女子曾藏匿在吴子云的车中成功躲避雷击,这一点在同时期的《阅微草堂笔记》中也能得到印证,《有狐避雷劫者》一则就有“凡狐遇雷劫,惟德重禄重者庇之可免”的文字。
除此以外,《学竹山老祖教头钻马桶》一则中,提到的应对雷击之法是以污秽之物去除神圣,类似民间巫术。《雷击土地》中土地爷告知躲避雷击劫难,则是通过改变自身命运来对抗前世宿命。还有《青龙党》中的恶少董二,在逃避官府追捕后投身寺庙修行,虽董二最终难逃劫难,但说明弃恶扬善,亦可成为抗击雷刑的有效手段,因为雷击本就象征天惩恶人。
二 对雷击事件反映出的“雷神”信仰的分析
关于“雷神”信仰,最原始也最基本的是源于一种敬畏心理,即对电闪雷鸣、风狂雨急等种种大自然的超人力量的恐惧。与恐惧相伴而生的应该是惩戒效应,在原始民众那里,惩戒的对象首先应该是对“雷神”不敬或做出禁忌之事的人,在《吕氏春秋·仲春纪》中,我们还可看到原始禁忌的影子,“雷巨发声,有不戒容止(房事)者,生子不备,必有凶灾。”即是说在春分时分雷雨之夜禁止夫妻同房的禁忌。
然而随着周代“以德配天、明德慎罚”观念的出现,天等一系列自然事物带上了伦理色彩,产生了善恶的观念,相应的,打雷是天怒、是天惩罚的说法也逐渐形成并一直流传。《论语·乡党》中说,“迅雷风烈,必变”,《四书集注》对其做出的解释是“必变者,所以敬天之怒”,也就是说遇到疾雷大风,君子就应当反省是否做了什么错事,惹恼上天。可见在春秋时期,雷是天怒、是上天示警的观念就已存在了。汉代王充的《论衡·雷虚》对雷神的职能有所解释:“世俗以为击折树木、败坏室屋者,天取龙;其犯杀人也,谓之阴过,饮食人以不洁净,天怒击而杀之。隆隆之声,天怒之音,若人之吁吁矣。”⑥ 对“犯杀人者”的击杀可看作是执行天罚,而对“饮食人以不洁净”的处罚也可看作是原始禁忌的遗存。随着“雷击”故事在民间的流传,再加上笔记小说的描述,打雷是天怒、代天惩罚的原始观念,逐渐完整且人格化,并与儒家伦理观念相融合,起到了劝导、告诫以及维护社会和谐稳定的作用。从小说的描写中可以看出,在清代民众眼里,雷神的出现不仅是能辨别善恶,主持正义,专门惩治那些与儒家伦理和社会秩序相违背的不孝、淫邪、图财害命等罪人的天刑执行者,更是借助于雷神的观念宣扬伦理秩序、规劝世人去恶扬善,维护社会的稳定。
再说避雷击。有关避雷击的方法,古以有之。《山海经·西山经》:“有鸟焉,其状如枭,人面而一足,曰橐,冬见夏蛰,服之不畏雷。”《山海经·中山经》:“正回之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飞鱼,其状如豚而赤文,服之不畏雷,可以御兵。”这些荒诞不经的记载,恰恰反映了在原始“雷神”崇拜产生的同时,一种企图对抗雷神甚至制雷以自用的思想也随之出现并流传。“原始先民一方面表现出本能的恐惧心理,另一方面,又有强烈的征服欲望。在文字中,这种征服欲望通过“辛”⑨ 来表达。”在“龙(龍)”上方的类似“辛”字结构的造字方式可看出,“龙”字反映了原始先民对龙的恐惧而又企图征服、控制它的心理状态。而龙的原形本就是“雷”,龙的甲骨文形态可视为雷、电的变形,朱天顺《中国古代宗教初探》也认为:“幻想龙这一动物的契机或起点,可能不是因为古人看到客与龙相类似的动物,而是看到天空中的闪电现象引起的。”而且从龙的发音上看,正是记录了雷的隆隆之声。从上面的一系列论证可以得出,原始先民对“雷神”的恐惧情绪和对抗心理是并存的,《子不语》中所记述的,不过是原始对抗“雷神”心理的后期流变,是掺杂了道教学说、五行命理甚至儒家伦理劝解思想等产生的新的复杂形式。
从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与西方的犹太教基督教传统不同,中国的宗教与原始宗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原先的宗教传统并没有因文明进程而被中断,巫术仍被完好地保留着。但另一方面,文明的进程也使得这类宗教传统的确又增加了新的伦理因素。”志怪小说中描写的“雷神”故事,不仅是对这样一个原始信仰或雷神传说的描述,更多体现的是人的世俗观念。“雷神”信仰之所以源远流长,就在于其体现的去恶扬善、代天刑罚,满足了民众对于维护社会秩序及公正的渴望。而人通过“避雷击”、“质询雷神”等与“雷神”的对抗,也反映出民众不甘作为被动接受者和反压迫的心理倾向。雷神的形象就在这样人与天之间包含敬畏和反抗的冲突中逐渐趋向于人的伦理道德选择。
注 释
①袁枚.子不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1、478
②《雷击土地》中所描述的土地爷就是因违背天规,告诉好友逃避雷击的方法,最后反遭雷击的惩罚。
③吕氏春秋·仲春纪
④论语·乡党
⑤朱熹.四书集注
⑥王充.论衡·雷虚
⑦山海经·西山经
⑧山海经·中山经
⑨“辛”,在甲骨文中,上为锐利的斧状,下为树木,其字形义为用斧劈树,又引申为刑具。
○10 徐山.雷神崇拜——中国文化源头探索.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2:4
○11 “和‘电、雷’两字相比较,龙字可视为‘电、雷’的变形。龙字保留了闪电的弯曲状,又将表示雷声的符号‘口’状移至弯曲处的终端,表示龙的口部。龙字的口开口朝下,表示雨从龙口中倾泻而下。这样,原来在雷字中不连接的闪电和雷声两部分,在龙字中合而为一,变成有口有弯曲身体想象中的龙了。这是原始先民对雷电产生原因的一种生物化解释。”见于徐山,《雷神崇拜——中国文化源头探索》,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2:3
○12 朱天顺.中国古代宗教初探.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51
○13 吾淳.中国社会的宗教传统——巫术与伦理的对立和共存.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9:201
参考文献
[1]〔清〕袁枚.子不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清〕纪昀.纪晓岚文集.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1
[3]何星亮.中国自然神与自然崇拜.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2
[4]徐山.雷神崇拜——中国文化源头探索.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2
[5]吾淳.中国社会的宗教传统——巫术与伦理的对立和共存.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9
[6]徐山.雷电崇拜及其嬗变形式.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l990(4)
[7]龚维英.古神话雷神考论.延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