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斯有群矣,有群斯有忧患矣。”家国情怀和忧患意识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代代相传,成为了中华民族固有的精神情感。这在《诗经》中就表现得非常突出,其中有对国家命运、百姓疾苦的忧患,有对奸邪当道、社会不公的忧患,有对繁重徭役、兵役的忧患,《诗经》因此而奠定了我国文学忧患意识的优良传统。而《诗经》战争诗从一个侧面展现了周代血雨腥风的战争及其对周人身心的影响,在诗人情感的体验与抒发中书写了周人在战争年代的家国情怀和忧患意识。
一、昆夷之患 猃狁之难
《汉书·匈奴传》说:“周懿王时,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国。中国被其苦,诗人始作,疾而歌之曰:‘靡室靡家,猃狁之故’。四夷并侵,猃狁最强”。《后汉书·西羌传》记载:“戎狄寇掠,乃人犬丘,杀秦仲之族”等等。可见,周朝时期戎狄、猃狁对中原地区的侵掠战争,几乎从未停歇过。为了对付北方游牧民族大举内侵迁徙所造成的“边患”,周室频频发动抵御战争亦就势在必行。除此外,当时的周王室也常常发动与淮夷、徐夷、荆蛮等南方地区的扩张战争。正由于这样频繁不断的内外战争,使那些成年累月服兵役的士卒忧伤而厌战的情绪不断的浓重。
如《小雅·渐渐之石》采用全景式描绘手法,详尽道出出征途中自然景物的不断变化:“渐渐之石,维其高矣”,“渐渐之石。维其卒矣,”以地形变化渲染山高水长、风雨交加的征途。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战士们行军的艰险劳苦,作战的危险紧张,以及他们义无反顾的悲壮心情。《小雅·渐渐之石》三章诗反复诉说“武人东征,不皇朝矣”、“武人东征。不皇出矣”、“武人东征,不皇他矣”,皆写东征将士辛苦不止的苦恼。全诗情调雄奇沉郁、慷慨悲壮。
《邺风·式微》一诗是厌倦征戍的士兵们控诉国君惨无人道的怨歌,同时也借控诉国君反映了征战生活的艰难痛苦:“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微君之故,胡为乎泥中?”寥寥十八个字将从役者的悲惨遭遇和深沉怨恨淋漓尽致的表现了出来。
《小雅·何草不黄》反映了经久不息的征战生活使士兵们愁怨交加。当时“四夷交侵,中国皆叛,用兵不息,视民如禽兽”的社会现实,在诗歌中得到了充分的反映。全诗四章,皆以征途中所见景物如枯草、虎、狐等起兴,渲染岁月迟暮、万物凋零的生存环境,接下来便抛出一连串愤怒的询问:“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何人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既描绘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征战荒野的凄惨图景,也反映了这种生活对人性的彻底摧残。
《毛诗传》说:“《采薇》,遣戌役也。文王之时,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猃狁之难。以天子之命,命将率,遣戌役,以守卫中国,故歌《采薇》以遣之。”《小雅·采薇》是一首边防戍卒归乡途中所唱之伤悲之歌。诗中反复诉说战争生活的艰辛,餐风宿露,吞咽野菜,“一月三捷”居无定所。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士兵愈加思念家乡渴望与亲人团聚。然而“日归日归”,却总是不能归去。于是,他就更是“心亦忧止”、“忧心烈烈”、“忧心孔疾”。不过,终于有一天,他盼到了回家的机会。在大雪纷飞的归途中,他感慨漫长的征役岁月,万般辛酸涌心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归途中饥寒交迫,步履艰难,身心俱疲。感伤时事,心中有难以诉说的悲哀。繁重的徭役与兵役,不仅给服役者本身带来体力与精神的双重痛苦,而且严重地破坏了正常的生产与家庭生活。
二、久戍征伐 追忆室家
《邺风·击鼓》描写的是卫国将士南行征战出师时的内心情感冲突。《诗经原始》中的解释:“然细玩诗意,乃戍卒磋怨之辞,非军行劳苦之诗。……久而不归,故至暖怨,发为诗歌。始序南行之故,继写久留懈散之形,因而追忆室家叙别之盟。言此行虽远而苦,然不久当归,尚堪与子共期偕老,以乐承平。不以诸军悉回,我独久戍不归,今竟不能生还也。”诗人以一个“独字”表现了其内心对“土国城嘈”者的羡慕。正是这个“独”字使诗歌“怨”的主题显得更加突出,为诗歌后三章诗人感情的进发作好了铺垫。“我独南行”和“与子偕老”的矛盾将诗人的感情推向了极致。从征将士出征时的“死生之思,室家之念,绊结愁叹”,最终转化为对幸福生活的绝望。令读之者为之动容。
“不我以归,忧心有忡”说明了诗人内心对此次出征前景的担心。“爱居爱处,爱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则更为具体地说明了诗人当时真实的心理活动。丧马走林是战争所带来的凄惨景象。《左传》宣公十二年亦有这样的记载:
乙卯,王乘左广以逐赵肪。赵旎弃车而走林,屈荡搏之,得其甲裳。……赵旗以其良马二,济其兄与叔父,以他马反,遇敌不能去,弃车而走林。
在预见到战争的残酷之后,诗人主要抒发了对心上人的思念。“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出征之前与家人共度幸福生活的誓言,诗人用这个相爱的人共同拥有的典型场景表达了对其心上人的思念。诗人不仅要独自南行,而且生死未卜。“于磋阔兮,不我活兮。于磋询兮,不我信兮”则抒发了不愿与家人分离的呼喊。在此次分离之后,相隔两地,生死难测,以前与家人的誓言也不能实现了。
诗人以“我独南行”的“独”字表达远离家乡的孤独感和不安全感。这种感觉的在诗人心中不断膨胀,他看到了战争中残酷血腥的场景一弃车走林,或许就此与家人分隔两世。先前与家人相约的誓言还在耳边萦绕:无论是相隔多远,即使是生死之际都不会离弃,但现在却要远离家人,独自面对残酷的战争,生死难料。由此,诗人以“于磋阔兮,不我活兮。于磋询兮,不我信兮”两句无奈的感慨将对亲人思念与不忍离去的痛苦之心情抒发到了极致,强烈地抒发了诗人渴望回家的愿望。
三、征夫归来 悲怆无奈
《幽风·东山》呈现给我们的是残酷的战争虽然结束了,但长期的战争生活给诗人的心灵带来沉重的负担。诗人在期望美好生活的同时,也抒发了对这种生活的怀疑。诗人通过对比将一种期待而又不确定的心情完全展现在读者面前。
诗人首先抒发返乡途中的悲凉和告别战争的喜悦。“我东日归,我心西悲”,持久而残酷的东征已经抹杀了诗人对美好生活的期待。正如诗歌下文所描述的那样,战争不仅可能造成家园的荒芜,更重要的是会造成亲情的疏离。荒芜的家园与正常的家园的对比,将诗人悲喜交加的心情具体化。第二章描述了无人看管,庭院荒芜的场景,而第三章则描述了妇人在家,庭院整洁。苦瓜丰收的场景。
诗人在寻找他失去的家园记忆。荒芜的场景是诗人不由自主的想法,但马上将这种念头打消。用美好的场景代替战争给家庭和他所造成的创伤。诗人试图寻找往日家庭的美好生活,也是在找回他所失去的幸福时光。但这一切都只是猜想,截然相反的场景正是诗人惘然心情最为贴切的反映。接下来诗人用最热情的笔调描述了过往的幸福时刻,但诗人随即用怀疑否定了他将要面临的美好生活。诗人对结婚场景的叙述,并不是为了引出对往事的回忆,而是以时间的流逝和自身的转变来控诉战争给家庭和人性所带来的创伤。
战争的结束给生还的诗人以希望,但面对回乡的路,诗人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生活在等着他。这种悲喜交加的心情被诗人刻画得淋漓尽致。
《幽风·破斧》抒发了战争幸存者对生还之后的感慨。“哀我人斯,亦孔之将”是诗人感情的真实表达。战后的胜利并不能抹杀残酷战争所带来的身心伤害,东征给国家带来了安定。而对参战的将士来说,无论是在战时,还是在战后,胜利只是经历中短暂的一刻。战争对其身心的压抑及折磨并不能在战后消除。从诗歌的整体情感抒发来说,这种死里逃生的哀怨才是诗人情感抒发的重点,也是经历战争的诗人感情的真实表达。
“四国是皇”与“哀我人斯”的反差,说明了诗人抒情的意义所在。诗人首先用其所使用的武器的残缺表现战争的残酷性。接着交代了战争的结果:“周公东征,四国是皇”、“周公东征,四国是叽”、“周公东征,四国是遒”。但诗人以“哀我人斯”作结,将对周公东征的叙述转到个体情感的抒发中来。诗人并没有抒发由战争胜利而带来的喜悦与欢欣,而是笔锋一转,将感情直接指向了参战将士的身心体验之上。胜利的结局并没有让诗人忘记战争的残酷。而残酷的战争给诗人更多的是悲伤和哀叹。生还者的身后是无以计数的牺牲了的将士,这正是诗人哀叹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