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佛教在公元前五世纪到六世纪诞生于印度,作为一种异质文化,于西汉末年传入我国,开始了我国与异域第一次大规模的文化碰撞。六朝时期,佛经汉译开始趋于成熟。人们对佛教的狂热反映在语言中,给汉语词汇系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影响,更对双音化的发展起了一定的作用,因此我们通过对六朝笔记小说中佛教词汇的考察,来分析佛教词汇与中土词汇的关系。
【关键词】六朝 笔记小说 佛教词汇
一、佛教音译词
佛教音译词是指直接从梵文中吸收过来的词,即用读音相同或相近的汉语词汇来对应梵语中的词,这种转译过来的就叫做音译词。葛本仪(2001)称音译为“摹声造词”。例如:
【般泥洹】梵语parinirvana的音译,又作般涅盘,指熄灭或吹熄之状态。当烦恼火烧尽后,即至于智慧完成而臻于觉悟之境,故佛教以达到此境界为最后目的。《世说·言语二》:“于时张年九岁,顾年七岁,和与俱至寺中,见佛般泥洹像,弟子有泣者,有不泣者,和以问二孙。”
这样的词还有“袈裟、沙门、檀越、阎罗”等。
由于音译词是将佛典中的词用汉语对应地记录下来,所以汉字只代表记音符号,没有任何意义。这样就导致同一个概念,书写形式不同的情况。例如:
【浮图/佛图/浮屠】都是梵语buddh-stupa的音译,指佛塔、佛寺,有三种不同的写法。《异苑》卷四:“未几,为谢玄破于淮淝,自缢新城浮图中。”《拾遗记》卷四:“于其指端出浮屠十层,高三尺,及诸天神仙,巧丽特绝。”
【比丘尼/比邱尼】梵语bhiksuni的音译,指乞士女,后泛指出家的女子。《幽明录》卷五:“桓温内怀无君之心。时比丘尼从远来,夏五月,尼在别室浴,温窃窥之。”
在音译词中还有一种节译的情况,即一些双音节或多音节的词转译过来以后被减缩。六朝笔记小说中,很多缩减的单音节形式都是新词,它们成为词汇系统极其能产的构词要素。例如:
【塔】梵语stupa音译为窣睹婆,略译为塔婆,简称为塔。《幽明录》卷五:“得曰:‘家起佛图塔寺,供养道人。’”《拾遗记》卷四:“人皆长五六分,列幢盖,鼓舞,绕塔而行,歌唱之音,如真人矣。”
这些词都是由于佛教的传入而在六朝时期出现的新词。有的是完全的新形体,如“塔、佛、呗”;有的是借用古代形体,表达的是完全不同的佛教意义,例如“偈”。这样的词还有“劫(劫波)、释(释迦)”等。这些新词的出现给汉语词汇系统增加了新鲜的血液,并迅速成为
根词来构成其他合成词。
二、佛教意译词
佛教意译词中双音词占多数,从构词方式上来看,以偏正式、并列式和动宾式居多。
1.完全意译词
完全意译词指运用汉语形式来表达梵语意义的词。这种词只具有佛教意义,在汉语词汇系统中是全新的。例如:
【地狱】梵语naraka的意译,指苦的世界,偏正式结构。《幽明录》卷五:“今欲度此恶道中及诸地狱人,皆令出。”《幽明录》卷五:“应时云有万九千人一时得出,地狱即空。见呼十人,当生上天,有车马迎之,升虚空而去。”
这样的词还有“苦行、烧香、灌顶”等。
2.佛化的中土词
佛化的中土词是指汉语中的词汇,由于译经需要,被赋予了佛教色彩,用来表达一个与本义完全不相关的佛教意义。在使用过程中,有些词的佛教义与汉语义并存,例如:
【如意】本义是符合心意。《汉书·京房传》:“臣疑陛下虽行此道,犹不得如意。”后来用于梵语“阿那律”的意译,指僧具爪杖。《裴子语林》卷五:“王蒙与诸人谈,有时或排摈高秃,以如意注林公云:‘阿柱,汝忆摇橹时不?’”
佛化的中土词在六朝笔记小说词汇中还有不少,如:“道法、开光、修行、礼拜、有待、高坐”等。这些词在译经中被赋予了佛教意义,一个词同时兼具佛汉两种意义。它们的出现也给汉语词汇增添了新的色彩和内容。而有些词的核心义位发生了变迁,佛教义逐渐取代汉语义位而突显为常用义位,汉语本义逐渐淡化,反而退居为次要义位,人们在使用过程中已经分辨不出该词的汉语原始义了。如:
【斋戒】本义指古人在祭祀前沐浴更衣、整洁身心,以示虔诚,并列式结构。《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于是赵王乃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书于庭。”《搜神记》卷四:“对曰:‘天星。主祭祀者,斋戒不洁则女人见。’”后来指佛教的八关斋戒,转义表示佛教意义,在使用中佛教意义逐渐代替汉语本义。《幽明录》卷五:“沙门即为斋戒诵经,语曰:‘吾欲见卿真形。’”
3.中土化佛词
随着佛经汉译范围的扩展,佛教词汇渗入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与佛化的中土词相反,在汉语中,有一些词最初是完全意译词,表达佛教的意义。后来被借用表达不同于佛教意义的汉语词义,这就是佛教词汇的中土化。有的词在频繁的使用中,意义发生了转移,汉语义位突显为中心义位,而佛教义位却边缘化了。例如:
【方便】梵语upaya意译,是十波罗蜜之一,指佛普渡众生时采用的各种方法、手段。《维摩经·法供养品》:“以方便力,为诸众生分别解说,显示分明。”《坛经·般若品》:“欲拟化他人,自须有方便。”又如《文选·头陁寺碑文》:“法华经曰:其佛以恒河沙等三千大千世界为一佛土。又曰:如来以智慧方便,于三界火宅,拔济众生。”后用来表示一般人所用的方法手段,“方便”由佛教意义泛化为普通意义,这个意义在中古时期很常见。《幽明录》卷四:“吾饥饿殆不自任。卿知诸方便,故当以法见教。”《百喻经·小儿得大龟喻》:“(小儿)得一大龟,意欲杀之,不知方便。”
三、梵汉合璧词
梵汉合璧词是指译经时音译、意译并用而产生的词。例如“须弥”是梵语sumeru的音译,原为印度神话中之山名,佛教之宇宙观沿用之。转译汉语时,用汉字“须弥”表音,同时加上一个表示意义的汉字“山”,构成“须弥山”。如《拾遗记》卷十:“昆仑山者,西方曰须弥山,对七星之下,出碧海之中。”“阎罗”是阎摩罗杜的略称,为梵语yama-raja的音译,指佛教中掌管地狱的鬼王。转译为汉语时,用汉字“阎罗”表音,再加上一个“王”字表义,构成“阎罗王”。如“忏”是ksama(忏摩)的省略,意为“悔”。这些字在六朝以前的文献中不曾出现,是为了佛经汉译而创造的新形体。作为根词,它们与汉语中“悔”、“寺”、“越”相结合,构成了合璧新词。《殷芸小说》卷六:“采女有奉法者,启皓取像,香汤浴之,置殿上,烧香忏悔,痛即便止。”又如《搜神后记》卷二:“末年,忽有一比邱尼,失其名,来自远方,投温为檀越。”
从构词的角度上说,音意合璧是一种极为能产的构词方式,根词可以与更多的语素相结合,产生更多的词汇。这些词融入汉语的词汇系统中,展示了六朝佛教文化与中土文化融合的深度及佛教词汇中土化的历程。
四、佛教词汇与六朝笔记小说词汇的关系
1.汉语的特点制约佛经词汇
六朝时期,汉语双音化迅速发展,在笔记小说中主要表现为:旧有的单音节形式表示的概念开始用双音节形式表达,如“刀-刀子、灯-灯火、鳄-鳄鱼、房-房宇、呼-呼唤、枷-环枷、即-即便、聚-聚集”等;新生的概念一开始就以双音节形式出现,如“女郎、性理、堂屋、躯体、机轴、行散、缓急、灵床、暴涨”等。作为表音文字,梵语的承载形式与汉语完全不同,为了佛教的广泛传播,佛经汉译时就要适应汉语特点。首先是单音节双音化。佛经汉译时产生很多单音词,如“佛、僧、寺、梵、呗、塔”等,这些单音词同时又是活跃的构词语素,能产性非常强。由这些构词语素与其他单音词结合,形成一批双音节佛教词汇,如前文所述的“佛法、佛寺、佛堂、梵语、梵唱、梵呗、塔寺、尼僧”等。这些双音佛词较单音佛词更容易融入并活跃在汉语词汇系统中;其次是简化音节。梵语是一种多音节文字,在佛经文献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多音节词语,如“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兜率陀”、“般若波罗蜜”等,分别表示“无上正等正觉”、“欲界诸天之一”、“到彼岸”之义。然而,这些多音节无法适应汉语词汇的音节特点,因此在译经时便采用简化和缩略的办法。例如:“菩提萨埵”是梵语bodhi-satta的音译,省略为“菩萨”。将这些多音节词语通过简化来适应双音化的发展。同时,佛经汉译中还出现不少由数词构成的缩略词,如“六通”是梵语sadabhihnah的意译,指佛菩萨依定慧力所示现之六种碍自在之妙用。这种由数词修饰中心语而构成的偏正式词语在译经中大量出现,也成为一种能产性很强的构词方式。
2.佛经汉译在客观上也促进六朝笔记小说词汇的双音化进程
汉语词汇发展的趋势是双音化。据统计,东汉的《论衡》共21万字,双音词2300个;到南朝宋时,《世说新语》共6万多字,双音词却达到2126个。《论衡》字数是《世说新语》的3倍强,但两书中双音节的数量却相差无几。六朝笔记小说中,共有双音词6346个,除却语言内部发展的原因外,佛经汉译作为外因之一,也促进了六朝笔记小说双音化的进程。佛教原典是梵文,一种多音节文字,转译到汉语也会受到原典文体的影响。“汉文佛典的语言从整体上来看是一种既非纯粹口语又非一般文言的特殊语言变体,我们不妨称之为佛教混合汉语。”这种语言的文体讲求节律,通常以四字为一顿。四字结构在语音链的形式上,自然趋于2+2的形式,这样的节奏便于诵记,所以汉译佛经对双音节的需求就特别大。如果在译者的词汇系统内没有足够的双音词,他们就会将同义单音词并列连用,甚至会自创一些双音词语,这些双音形式成为汉语双音化高潮的一个基奠,它们融入汉语的词汇系统中,成为汉语词汇肌体中的一部分。佛教意译词已经将梵汉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佛化的中土词和中土化的佛词就使得梵汉难分彼此,不辨原典色彩了。因此,“佛典这种堪称中古时最流行最通俗读物的强烈双音化倾向肯定会对习惯于单音化词汇系统的中国人产生潜移默化但又非常深刻的影响,这样就在实际上加快了整个汉语尤其是书面语词汇双音化的进程。”语言事实证明“很多双音词在发展过程中都经历了一个从非词的分立的句法层面的单位到凝固的单一的词汇单位的词汇化过程”由于佛教词汇的加入,也加快了汉语中一些双音形式的词汇化步伐,使它们从双音词组转变为双音词。例如:
【杀生】本义为宰杀动物,是动宾词组。《管子·海王》:“(桓公曰:)“吾欲籍于六畜。”管子对曰:“此杀生也。”佛教传入后,用来转译梵语pranatipata,指杀害人畜等一切有情之生命。这个结构由先前松散的词组变为语义联系密切的词。《幽明录》卷五:“府君曰:‘汝佞神杀生,其罪甚重,上热熬!’”《幽明录》卷五:“人死有三恶道,杀生祷祠最重。”《幽明录》卷五:“杀生者当作蜉蝣虫,朝生夕死;若为人,常短命。”
佛经汉译不但加快了汉语词汇双音化的进程,也丰富了汉语的词汇系统。有些佛教词汇在使用过程中出现频率很高,更容易为人们所接受,成为汉语的常用词汇或者是构词元素,例如“魔、佛、塔、无常、地狱、出家、方便、烧香、杀生、夜叉、弹指”等,它们在汉语词汇系统内非常活跃,甚至一直被现代汉语继承下来,成为外来词语进入中土文化的最好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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