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作者：张伟

　　全球价值链背景下，以商品总价值为口径的传统贸易统计方法已无法反映真实的国际贸易状况，而以增加值为口径的新统计方法为重新认识国际分工下的贸易问题提供了新视角。今年1月对外公布的新统计方法，较之于传统方法有何区别，对我国带来何种影响，值得深入思考。
 　　一、产生的背景
　　（一）产品内贸易的兴起
　　在新技术革命推动下，交通运输以及信息交流成本大幅降低，企业将研发、生产、销售等诸环节布局在多国进行垂直专业化生产，逐渐形成了产品内贸易或公司内贸易模式。各国比较优势主要体现在对被分割和分散化的价值环节的专业化生产上。贸易流动过程中，商品将以中间品形式在多国间流动。产品变成了由世界制造而不是一国制造，传统意义上的货物贸易已经变成任务贸易（trade in tasks）。在此背景下，现有国际贸易数据无法正确反映世界经济现状，不能作为全球经济战略决策的分析依据。因此，应重新审视制造业和服务业的分类和统计方法，使其更准确地反映全球产业链的深刻变革，以及新产品、新行业的不断涌现对计算和理解贸易增加值和全球价值链演变的影响。
 　　（二）探究双边贸易失衡的原因
　　对贸易统计方法进行研究的起因主要源于对双边贸易失衡的探究。以中美间巨额贸易顺差的解释和分析为例，自上世纪90年代，中美贸易失衡逐渐显现，美国将对中国巨额逆差归罪于中国经济政策以及经济结构、人为操纵人民币汇率、实施不合理出口鼓励政策，埋怨中国国内储蓄过度与内需不足以及经济结构的不合理等。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以来，美国一度对中国实行“以邻为壑”的贸易保护主义，频繁发动对中国贸易商品的“双反”调查以及保障措施，这引起其它与中国存在贸易逆差国家的竞相效仿，加剧了与中国的贸易摩擦。针对美国因对两国贸易失衡不合理解释而采取的贸易保护主义措施，及因此而给中国带来的危害，中国学者较早开始探究失衡的真实原因。早在1993年中国学者就指出，美国将贸易失衡归罪于中国是不现实的，贸易顺差很大程度上源于不合理的国际贸易统计方法。 [论文网]
 　　（三）增加值统计方法的提出
　　当前，中国、墨西哥、巴西、越南等新兴国家面临“顺差在我，利润在他，贸易摩擦加剧”的困扰。针对这一问题，wto 总干事拉米组织相关机构展开深入研究。2010年6月他在法国经济学院演讲时表示，国际生产高度分散，按照贸易全值进行统计，不能真实反映商品的真正产地，而基于增加值进行统计则可以准确地反映生产和贸易的真实情况。随后他于2011年6月在日内瓦建议，以贸易中各国国内增加值的变化作为贸易统计标准。这一提法立刻成为国际研究的热点。2011年1月，美国《福布斯》双周刊网站上，查尔斯·卡德莱茨发表文章称，美方提出的促使人民币升值以改善贸易失衡的政策是基于美国官方贸易数据，而这些数据不足以反映双边真实的贸易现状，甚至会严重扭曲双边贸易平衡。所谓的中国制造多是在中国进行最后组装，而产品价值很大一部分源于组装前的许多国家。将商品的全部价值归于最终组装国，掩盖了贸易流的真实图景。
 　　2008年以来，oecd和wto一直在与其它国际机构合作，致力于为国际社会提供有关“trade in tasks”的补充数据。目前已经建立了oecd-wto数据库，并于2013年1月16日发布。鉴于合作已经取得进展，oecd和wto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可以从单纯的学术研究应用到官方统计和对外政策制定中。
 　　二、增加值统计方法的优点
　　传统国际贸易统计体系以“国境”为统计范围、以“居民”为统计单位，按照原产地规则，统计出口货物“最终值”。传统统计方法不能反映全球价值链的全部过程和在不同国家不同生产环节增值的实际情况，往往会高估发展中国家在国际分工中的贸易利得，无法全面体现贸易对就业和收入方面的作用，给各国政府制定贸易政策提供了不准确信息。而增加值统计方法以单个商品在全球生产链上不同经济体产生的附加值为基础进行贸易统计，而不仅仅统计各经济体进出口表面数据。其优点表现为：
 　　（一）突出了服务贸易占比及对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
　　由于传统统计将部分服务计入工业产品值之中，采用的所有权标准不能真正体现服务与货物的差异，导致服务贸易数据失真，服务业对贸易的贡献被低估，甚至还会丢失有用的物流信息。以瑞典为例，基于传统统计，瑞典2009年服务业出口总额占总出口29%；但是按增加值法该比例将上升至33%，考虑旅游业收入，该比例将达到40%。当前，服务贸易在世界总贸易中占比约为20%，考虑计入生产性服务业和制造业中的部分，该比例将达到40%。采用增加值法进行统计，制造业对经济的贡献将下降30%，而服务业的贡献将增加45%。
 　　产品增加值中的服务包括促成产品价值链顺利进行的一系列活动，包括研发、设计、物流运输等。对于工业化国家，增加值法可以更加清楚反映哪个环节促进了就业或造就了竞争优势；对于发展中国家，该方法将凸显贸易基础设施、运输物流服务等在促进贸易发展中的重要性。另外，一般制造业比服务业进口成分高，这表示服务性商品所含增值成分高，因此对于欲改变制造业产业附加值低的不利地位的企业或国家，或者是欲调整其经济结构的国家，在服务业上拓展其价值增值将大有可为。
 　　（二）避免重复计算
　　传统贸易统计方法最大问题在于对同一种产品的价值存在重复计算。例如，中国向美国出口一部价值200美元的智能手机，需要从台湾、韩国、日本进口100美元的芯片、50美元的电池、40美元的其他重要零部件，因此在中国只创造了10美元的价值。在对美出口中，中国经常账户记录出口额是200美元，而非10美元，中国的贸易总额是390而非200，其中190美元属于重复计算。假设美国对中国不出口，则美国对中国的逆差被记为200美元，而非10美元。重复计算夸大了中国总贸易额和出口额，以及可能产生的贸易顺差。同时，对于美国并未统计对韩国、台湾、日本的间接进口。实际上，中国代替韩国、台湾、日本承担了50、100、40美元的贸易顺差。现实情况是中国对美国出口中，包含很大部分来自美国中间品进口；因此，表面上中国对美国顺差掩盖了实际上对美国的逆差。虚增的贸易顺差必然诱发对中国的贸易保护主义盛行。

　　采用增加值法，中美之间的真实顺差将是10美元，韩美顺差50美元，美台顺差100美元，美日顺差40美元；中韩逆差50美元，中日逆差40美元，与台湾顺差100美元。美国顺差的主要来源将不再是中国，中国与韩日台的贸易关联将更加紧密。以增加值法衡量双边或多边贸易将更加准确的反映各国间贸易关系，因此更合理，它会改变人们对全球贸易失衡格局的看法。
 　　（三）减少贸易保护主义倾向
　　传统贸易统计方法带来的贸易失真与贸易形势误判，导致在制定贸易政策上产生失误和偏差。以中美为例，采用增加值

法进行统计，2007年中美贸易顺差将减少60%，2008年减少40%以上，2009年减少约25%。因此，人民币汇率、劳工剥削等问题根本就不再是问题的焦点，相反，新的统计方法凸显了自由贸易的重要性。全球价值链将各国间的经济紧密关联，形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链条。“以邻为壑”的单边贸易保护措施会影响整个产业链顺利进行，甚至中断国际产业链条，从而殃及参与产业链的各个国家。任何外部冲击都将通过价值链的传导效应对各国带来不利影响，世界经济变得更脆弱和敏感。基于此，贸易保护主义在长期来看是有弊无利，得不偿失的。各国间应该加紧经济间的合作和互惠，推动贸易自由化和便利化，简化贸易程序，降低贸易成本，从而使各国受益。
 　　（四）有利于环境问题认识和消费者利益保护
　　环境问题、气候变化以及消费者权益保护变得日益重要。传统统计方法受制于核算起点和基本原则，在统计和核算中无法直接处理资源环境与经济的关系问题。贸易统计信息失真引发不道德行为，有些国家以破坏环境，浪费资源的方式以求成本最低，消费者在安全健康以及产品质量上常常做出妥协；国际贸易甚至变成各国捏造数据、掩盖破坏活动的遮雾弹。由于最终产品包含诸多经济体创造的价值，增加值法有助于消费者知悉产品的真实情况，尤其对于危险产品，包括原产地、质量水平、组成成分的信息。这有助于消费者做出正确的消费决策，也将促进产品生产中质量或技术标准的统一和提高。
 　　经济全球化使得高技术资本密集型产品得以专业化生产和贸易。产品在各个分工环节所产生的污染物排放程度不同，增加值法通过明确产品各增值环节以及增加数值，有助于污染密集度以及污染程度的测度。针对边境税调整的征收，应该基于增加值计征，因为组装环节不会造成多少环境污染。
 　　（五）突显进口的重要性
　　按照传统方法，出口对经济增长的贡献被视为远高于进口。采用增加值法统计可清楚看到，一国出口产品的比较优势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进口产品质量。在多数经济体中，大约1/3的进口都是为了最终出口。中间品的进口成为一国出口竞争力的来源，拉米甚至提出“进口促进和创造出口”。对于加工贸易占比较大的国家，没有低成本、高质量的中间品进口，最终品将丧失其竞争优势。所以，在培育一国出口产业竞争力时，应该从优化进口品结构、改善进口中间品质量、降低进口中间品成本上着手。
 　　三、增加值法统计对中国的影响
　　（一）可争取贸易谈判主动权
　　贸易不平衡以及由此引起的贸易摩擦近年愈演愈烈。发达国家针对中国发动的货币及外汇政策指责、反倾销反补贴调查，使中国在对外经贸谈判中处于被动。增加值法会改变人们对贸易失衡根源的认识。造成贸易失衡的重要原因在于美国或欧盟内部经济结构的不合理以及当前的国际化分工结果，发达国家应当审视本国的经济结构和贸易政策，不能一味推卸责任，更不应采取单边贸易限制措施。
 　　（二）减少贸易损失，争取贸易利益
　　由于进口中间投入品在出口中占比越来越高，约有一半以上的进口关税是针对中间投入品，而对中间品征收的税收中约60%会转移到最终出口品中，这在影响出口竞争力的同时，也会加重消费者的负担。当前，关税主要以从价征收造成税收重复征收，增加最终转移至消费者的税负。因此，仅针对由本国所创造的部分进行征收才合理。
 　　而针对中国商品的反倾销、反补贴税，征收只能基于在中国加工组装环节所创造的价值进行征收。作为深受“双反”调查危害的中国将有望对国外的反双诉讼进行正当辩解，并要求按照增加值征收惩罚性关税，以减少利益损失。中国在贸易谈判中应据理力争，维护自身贸易利益。
 　　（三）有利于贸易政策改进
　　2011年10月起，商务部会同财政部、海关总署、国家统计局、外汇管理局等有关部门，展开了对中国出口贸易增加值问题及其对中国经济的实际贡献的系统研究，初步结果显示：中国出口贸易对gdp的实际贡献低于统计，加工贸易对于国内经济贡献较低；农业出口带来的增加值最高，其次是服务业，第二产业出口的国内增加值含量较低；高科技产业增加值较低，而传统劳动密集型产业单位出口则具有相对较高的国内增加值。
 　　中美经贸关系中，美国获益远远大于统计，从结果可以看出，对于加工贸易占出口贸易半壁江山的我国贸易结构被严重误判，实际上中国出口的高技术或技术复杂产品并不必然是中国生产力提高、技术进步的结果；相反，中国被锁定在高技术产品的低端环节，因此，基于传统统计方法制定的贸易政策缺乏实效。增加值统计方法有助于认清真实贸易现状，准确估计自身在全球分工和贸易体系中的分量，重新审视我国的贸易政策。由于增加值法统计将我国大量顺差中外商实际取得的价值剥离出去，中国将难保头号出口大国地位，中国企业的软肋将更加清晰的浮出水面。
 　　四、结语
　　马克·吐温戏言，世界上最大的骗子是骗子本身和数据。贸易数据之于经济决策就如同砖瓦之于楼宇。当前，贸易数据残缺不全，传统统计掩盖和扭曲贸易现实，数据失真严重。增加值法统计在某些程度上修正和补充传统方式的不足，有助于理解各国贸易参与过程中真实获益。尽管针对增加值法的研究正待深入，但即使最终会得到广泛应用，增加值法本身也只是一种贸易工具而非贸易规则，它的意义仅在于提供正确认识贸易现状的视角，为贸易政策制定以及国际贸易规则制定与谈判提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