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的经济增长率与潜在的经济增长率
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持续了约20年的高速增长。1978-2000年平均经济增长率达到9.52%。这一增长速度,与日本和亚洲四小龙高速增长时期的年均增长率大致相近,而日本和亚洲四小龙经济高速增长期大体也持续了20年左右。这些国家和地区在经历了经济高速增长期以后,都出现了减速的过程。西方发达的市场经济国家也都经历了类似的发展过程。中国经济发展在经历一定时期的高速增长之后,也不可避免地出现减速的情况。在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已经呈现出这种趋势。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中国经济的现实增长率已由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大约平均10%左右,过渡到1998-2001年的8%-7%之间。这一趋势将左右本世纪最初十年的中国经济增长率。
中国现实经济增长率之所以下降,主要背景是:经济发展由资源、供给约束型转向市场、需求约束型,由粗放的数量扩张型转向同时追求效率与质量的集约增长型;中国经济面临着产业结构调整升级的要求以及提高国际竞争力的压力。同时依靠制度变革带来的生产要素重新配置(主要是农村劳动力和资源向非农产业的转移)的势头减弱也是增长下降的一个原因。但是,由于目前中国在人均收入、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和国际化水平等方面与世界平均水平相比,特别是与发达国家相比,存在着明显的差距,而国内城市与农村之间、东部与西部之间的发展水平也存在巨大差距,所以中国经济蕴含着较大的经济增长潜力。无论从需求的角度还是从供给的角度看,支持经济增长的力量依然很雄厚。因此,中国经济的减速是有一定限度的,它仍能保持相对快速的增长势头。中国经济在本世纪初可以实现7%-8%左右的平均增长率,考虑到国内外发展条件的变化,个别年份升至上限9%,降至下限6%,也是有可能的。在此范围内起伏,均可视为正常的发展。
如前所述,1998-2001年,中国经济一直在7%-8%的增长速度区间运行。但这几年中国经济的现实增长率,低于潜在的经济增长率,这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有人估计,我国现时潜在增长率在9%上下,有的估计,在8%-10%之间。由于就业状况不佳,社保措施不健全,收入差距拉大,尤其是农民收入增长缓慢,使居民消费需求受到遏制;由于最终消费需求不振,及在准入、融资等方面的限制,社会民间投资的增长也受到遏制。这几年实行的积极财政政策和稳健货币政策,通过支持政府投资对拉动国内需求起了一定的作用,但内需不足的问题一直萦绕着我们。外需增长也受到国际局势和市场形势不确定因素的影响。需求不足的市场约束,使我国潜在的增长能力难以发挥出来。
现实经济增长率明显低于潜在经济增长率的证据,是我国社会资源没有得到充分的利用,无论是人力资源、财力资源、物力资源都有较大的余力没有发挥。人力方面,大量劳动力资源未充分利用,使就业压力增大。物力方面,产品严重过剩,生产能力闲置,社会库存增加。资金方面更是供大于求,目前我国城乡居民储蓄超过8万亿元,金融机构的存贷差由1998年的9174亿元,上升到2001年的31302亿元,平均增长率高达50.5%,大大高于同期存款增长的速度,导致存贷差占存款总额的比重升到2001年的21.8%,今年6月底存贷差已达到34007亿元,即目前有1/5的银行信贷资金没有得到有效的利用,大量的储蓄无法转化为投资。由于供大于求的局面持续难解,通货紧缩的阴影挥之不去,物价呈现出长期性回落的趋势。
今年我国经济形势好于预期,现实的经济增长速度将比去年加快。我们希望经济增速加快的势头能够持续下去。当然我们不能指望现实的增长速度回复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两位数的高峰。然而经过努力,现阶段的潜在增长速度是可以达到的。只要我们努力增加内需,把未充分利用的财力物力人力资源动员起来,这个目标是能够实现的。
就业优先的增长模式和效率与就业并重
目前,我国未能充分利用的社会资源潜力中,最为醒目的是劳动力资源。与资金资源、物质生产力资源相比,后两者受短期和周期性因素影响较大。而我国劳动力资源丰富,则是我国的重大资源优势,它不仅对短期增长起作用,而且是长期发展的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
中国劳动力资源的充分利用是今后一、二十年世界上无与伦比的一件大事。但中国劳动力的丰富目前却形成了巨大的就业压力。由于人口基数大,且劳动人口占总人口比重较大,劳动参与率较高,今后10年至20年又处于劳动力资源增加的高峰期,每年新增劳动力逾千万。加上失业下岗人员,农村待转业的剩余劳动力,今后每年需要增加千万以上个工作岗位。而目前能提供的就业岗位只有约800万个。并且,随着科技进步,资本有机构成提高,产业结构升级,经济增长所能吸纳劳动力的弹性系数逐渐降低。目前我国劳动力人数约7.5亿,相当于西方发达国家劳动人口4.35亿的1.73倍,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像中国那样要安排这么多就业岗位。中国就业问题的出现又是经济转型过程中,为提高经济效率而付出的代价,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成本。中国大量人口的就业压力,源于极大的劳动力供给与有限的资源(自然资源、资本资源)之间的矛盾。这一基本国情决定了中国在经济发展战略上应采取就业优先的增长模式,而不能采取其他资源优先的增长模式。
《中国劳动和社会保障白皮书》中说,中国政府始终将促进就业作为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战略性任务,通过经济增长带动就业增长,实行积极的就业政策。这项积极的劳动就业政策在实际执行中遇到许多复杂的情况。一方面,改革开放以来,“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的观念成为思想理论界多数人的共识,政府推出的一系列经济政策,其主要着眼点在于促进提高效率。其结果是在提高中国经济效率的同时,不可避免地带来居民收入差距的扩大和基尼系数的急剧上升;同时效率优先要求资本有机构成提高,加速资本替代劳动的过程。另一方面,虽然政府将控制失业列入宏观调控的主要目标,但众所周知,宏观政策有四大目标(经济增长、充分就业、物价稳定、国际收支平衡)理论上应同时兼顾,实际上不同时期往往各有偏重。如在“软着陆”时期,宏观政策的取向事实上是以稳定物价为优先。1997、1998年以来,政府虽然努力以经济增长带动就业增长,但事实上并不是以就业作为中国经济运行与发展的优先目标,而是以就业增长作为经济增长政策的配套措施和副产品。但是应当注意,经济增长不一定带来相应的就业增长,有些部门(农业、矿业、某些制造业等)的经济增长还伴随着就业的下降。问题在于,就业增长并不单纯取决于经济增长一个因素,而是取决于经济增长和就业弹性的变化两个因素。因此,为解决就业增长,就必须一要经济增长,二要提高经济增长的就业弹性。有人估算,如果能保持“七五”规划每年7%的经济增长速度,将就业弹性由目前的0.1提高到0.15,那么“十五”期间就能解决4000万个以上的就业岗位。我国当前就业弹性呈现下降趋势,有必要采取一系列综合措施减缓、阻滞这一趋势,乃至进一步促进提升就业弹性。这需要在技术进步与结构调整的政策上作出大量复杂的
研究与动作,正确解决效率与就业的关系。
效率与就业这一尖锐的矛盾,决定着中国未来的政策选择和经济发展。用牺牲效率与效益来扩大就业机会,将使中国丧失国家竞争力,永远沦于落后境地。而片面追求经济增长的效率效益,将使更多的人进入失业行列。那么解决效益与就业的唯一出路,是采取效率与就业兼顾并重的政策。中国发展经济的空间和容量是这么大,完全能够一方面有选择地发展高新技术产业,提高关键产业、骨干企业的资本和技术的密集度,以增强它们的国际竞争能力;另一方面同时发展以制造业为骨干的传统产业,大力发展劳动密集型中小企业,大力发展资本技术型产业中的劳动密集型的加工环节,大力发展服务行业,大力发挥民营中小企业吸纳更多就业岗位的作用。这当然需要制定和实施一整套协调配套的政策措施。我以为只要政策措施对头,以上两个方面的发展是应该可以并行不悖的,既可以达到效率提高的目标,又可以达到充分就业的目标,是解决中国就业问题的唯一妥善途径。
把促进就业作为经济发展的基本优先目标,不仅是基于我国劳动力资源丰裕不得不作出的决定,也是国际上达成的共识。前不久国际劳工组织发布的《全球就业议程》强调,创造就业机会不再是经济政策的副产品,而是宏观经济战略和国家政策的总目标。就业不仅是生存手段,还是融入社会、给后代带来希望的手段。就业问题的重要性怎么强调也不过分,何况我们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在发展生产力的基础上保障充分就业与社会公平,是政府不可推卸的责任。
积极财政政策与稳健货币政策要继续实施并要正名
1998年以来,我国连续几年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利用国债资金进行重点建设,有力地拉动了经济增长,抑制了通货紧缩趋势,而且加快了经济结构的调整,增强经济发展的后劲。同时又实施了稳健的货币政策,在货币供应量方面多数时候进行扩张性操作,有力地支持了积极财政政策的实施,促进了经济的发展。
1998年从过去“适度从紧”的政策开始实现宏观政策的转变时,所谓“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都是中国条件下“扩张性”政策或“松动性”政策的一种变换的提法。“积极财政政策”的扩张性实质是无疑问的。货币政策只是因为考虑防范金融风险和稳定币值,才赋予“稳健的货币政策”以复杂的内涵。它既包含反对通货紧缩的内容,又包含反对通货膨胀的内容(戴根有)。这样可以操作自如,但是人们的印象是缺乏方向感。
这两项政策已经实行了四年。其成效有目共睹,其问题众说纷纭。宏观调控政策一般是短期政策,这两项政策是要继续坚持下去,还是改弦更张?
拿积极财政政策来说,国债投资对促进国内需求、拉动经济增长的效应,是无疑的。但长期使用这一手段,一方面会增强政府对经济的直接干预作用,与市场化改革目标相悖;政府投资一般效率也比较差,国债投资逐步倾于低收益或无收益项目,出现国债投资效用递差现象;政府工程质量难以保证,而且容易发生腐败。随着时间推移,积极财政政策的消极方面日益显露。但积极财政政策的退出,据我看有三个条件。一是国际形势明显好转,外需增长强劲。二是民间投资出现机制性复苏繁荣,国内投资和消费需求形成自主成长机制。三是财政赤字和国债余额占gdp的比重达到或超过警戒线。目前看来,国际经济形势缓慢回复,但不确定因素仍在。国内投资和消费需求自主成长机制缓慢形成,但不能替代政府投资的拉动。国债余额占gdp比重尚未达警戒线,财政赤字占gdp比重虽逼近警戒线,但赤字警戒线还有伸缩余地。综合上述情况,积极财政政策仍不能完全淡出,其内容应加以调整。国债规模应当控制,但仍应发挥效力,以保证经济运行的基本稳定。
再拿货币政策来说,现在货币供应量并不低。m2占gdp的比重,在世界上也是名列前茅,有力地支持了国债投资和大行业、大企业的发展。然而近几年由于中央银行货币供给中用于海外增殖的外汇储备持续增长,而国内信用中用于支付政府部分又迅速增大,同时银行贷款总量中一部分已被不良资产所抵销等原因,投入实体经济的资金受限(夏斌),企业部门特别是中小企业感到资金偏紧,也是不争的事实。今年近几月来,各种口径的货币供应量增长幅度比上年末和今年初计划均有提高,特别m0、m1增速上升,金融运行趋于活跃,加大了对中小企业的支持力度。目前,稳健货币政策朝松动方向的这种调整,仍需继续,以支持实体经济发展好转的势头。货币政策不能仅仅被动适应经济增长的需要,而要积极促进现实的经济增长,使之向潜在的经济增长率靠拢(刘国光)。
如前所述,我国目前现实的经济增长率低于潜在增长率,社会资源未得到充分利用。总需求不足的局面尚未过去,依然是总供给大于总需求的格局。为对应此种问题,除在结构、体制方面采取措施,消除长期性障碍以外,还得运用宏观调控政策,进行治理。宏观调控政策的取向,一般地说,可分三种情况:1 当总需求大于总供给,现实的经济增长率高于潜在的增长率,出现通货膨胀趋势时,需要采取紧缩性的政策;2 当总供给大于总需求,现实的经济增长率低于潜在的增长率,出现通货紧缩趋势时,需要采取扩张性的政策;3 当总供给与总需求大体相当,现实经济增长率与潜在增长率差距不大,无明显通胀与通缩趋势的迹象时,就应采取中性的政策。这是经济学的a.b.c,宏观经济政策要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目前,我国的经济形势明显处于第2 种情况。现期我国现实的经济增长速度略有回升,但与潜在增长率仍有距离,通货紧缩趋势是低度的,且有减缓迹象。在此情况下,宏观调控政策取向,以继续实施适度从松的政策为宜。我以为,现在实行的积极财政政策(就其扩张性实质而言)和稳健的货币政策(就其松动的一面或防止通货紧缩的一面而言),实际上是一种“适度从松”的政策,因此,这两个政策目前还没有改弦更张的必要。今后短时间还是要继续实施,但其内容需要适应形势变动加以调整。
这篇文章不拟展开这两个政策的内容调整问题。在调整内容之际,我看正名也是有必要的。类似前几年实行“适度从紧”的财政与货币政策,我们也可以称现在的宏观调控政策为“适度从松”或“适度扩张性”的政策。这样称呼可以明确政策的取向,还其政策的本来面目,与世界各国财政货币政策通行用法一致起来,避免究竟是从紧还是从松的猜测与争论。再谈现行提法不便之处。拿积极财政政策来说,“积极”二字,从紧从松时都可使用,不能说从紧时我们的财政政策就不积极或没有积极的一面。拿货币政策来说,现在把“稳健”二字界定为既防止通胀又防止通缩,这是货币政策的主要任务(稳定币值),什么时候都可以用,不能拿它作为政策的取向。即使作为政策取向,也只能缩小到总供求大体平衡,无明显通胀或通缩倾向迹象的时机,作为中性的货币政策来使用。但现在通胀压力不大,显然还不到实行中性货币政策的时机。所以,我以为,现在继续实行的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还是正名为“适度从松”或“适度扩张性”的政策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