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海明威的作品有很多已经被改编并摄制成经典影片。他的作品有一个共同的、突出的主题:死亡。这一主题源自生活,现于作品。海明威通过死亡英雄表现死亡主题,其形象既富有悲剧色彩,又具有美学意义。
关键词:死亡主题 死亡英雄 悲剧意义 美学意义
引言
在海明威惊险和传奇的一生中,死亡几乎一直形影不离地伴随着他。海明威生前曾经常跟人谈起死亡的话题。他跟别人说:“我父亲是自杀的。我年轻的时候,还认为他是一个懦夫。但是后来我学会了正视死亡。死亡有一种美,一种宁静,一种使我不会惧怕的变形。”海明威认为,人终究难免一死。但他不应该窝囊地死去,而应该像个真正的人(baker, 1956: 79)。他说:“谁也不能长生不老。但是一个人到了临终,到了必须同上帝进行最后一次战斗时,他总希望世人记得他的为人,一个真正的人。如果你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事业,那就会使你永生。”(baker, 1956: 81)在从死亡的恐怖里解脱出来以后,海明威反而对死亡产生了一种超乎寻常的兴趣。在由海明威小说改编的影片中,我们深刻体会到这一主题意义的视觉表现。
作品中的死亡主题
海明威的死亡意识反映在他的创作中,表现为他对于死亡题材的偏爱。英国小说评论家赫·欧·贝茨指出,海明威的小说“看起来好像写了各式各样的主题:拳击、斗争、违法手术、打猎、捕鱼;所有这些都是涉及体力的主题。而其实海明威只有一个主题——死亡。它潜伏在他绝大多数小说的背后。”海明威在《乞力马扎罗的雪》中曾经形象地描述过死神:“他感到死神来了,这回没有冲击,它是一股气,像一阵烛光摇曳,使火焰升高的威风……。他静静地躺着,死神不在那儿,准是上另一条街溜达去了……。正在这个时候死神来了,死神的头靠在帆布床的脚下,他闻得出它的呼吸。” 这部影片获第25届奥斯卡最佳摄影和最佳艺术指导两项提名,影片制作的视觉效果是完全追随原作者海明威关于死神的描述的,摇曳的烛光、凄婉的旋律、神秘的青烟、冻僵的豹尸、积雪的高山、迷茫的眼神,这一切无不显示出电影改编者对海明威死亡主题的深切感悟与诠释。
鲁迅在《再论雷峰塔的倒掉》一文中指出:“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们看。”海明威在他的悲剧小说中正是通过主人公的受难与死亡,将美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们看,从而激发起人们反抗悲剧的勇气与决心。《永别了,武器》和《战地钟声》等作品,都描写了主人公的受难和死亡。《弗朗西斯·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把由恐惧死亡到坦荡达观地面对死亡看出人生的幸福。麦康伯以前胆小如鼠,在两次猎狮中战战兢兢,临阵脱逃,遭到陪猎人威尔逊的冷眼和妻子玛格丽特的厌弃。当他的自尊心受到强烈的刺激后,麦康伯简直成了英雄。他敢于顶着冲过来的野牛的脑袋开枪。就在这时,他的妻子怕他勇敢起来以后就会抛弃她,用那支6.5曼利切枪打中了他的脑袋,结束了他短暂的生命,他获得了真正的幸福。对于人来说,死亡并不意味着失败。美国学者罗伯特·斯比勒指出:“从某种意义上讲,海明威的写作范围比他的任何同时代人都窄小,因为他只写一个主题:在一个失去了所有价值,只剩下强烈感情的世界上,人类会如何面对死亡。”(williams, 1981: 136)
死亡主题造就死亡英雄
围绕死亡这一主题的创作,海明威塑造了表现人类挑战死亡的精神,表现人类战胜死亡的理想的英雄。在海明威的小说中,展示死亡英雄超人力量的是战场、斗牛场、拳击场、狩猎场和海洋上。英雄们向人生的种种磨难宣战。《老人与海》中的桑提亚哥也是一位失败的英雄。与出没于大海中的那些凶恶、强大而又残暴的敌人相比,这位风烛残年的老渔夫显然是一个弱者。在大海深处,一位孤零零的老人与自然界中最凶残的敌人交战,他本来就毫无取胜的希望。然而,正是这种使人感到绝望的环境中,我们看到了老人那巨大的性格力量和异常坚韧的意志与毅力。凭借着这种惊人的毅力,老人在茫茫的大海之上与那条比他的小船还长的大马林鱼周旋了两天两夜而毫不气馁,并且终于将其制服。在这段时间里,老人与大鱼之间进行的已不仅仅是力的搏斗,而更是意志的较量。桑提亚哥有一个生活信条:“一个人并不是生来给打败的,你尽可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这就是海明威塑造的敢于和逆境抗争到底的死亡英雄。
死亡主题的悲剧意义
美国艺术家柯列根指出:“悲剧人生的显著特征,在于我们深知人类状况的事实,就是我们总是力不从心,终于失败。不管我们怎样艰苦努力,我们的意志、我们的体力、我们的仁爱、我们的想象到头来都没有用处。”(陈瘦竹,1983) 海明威的悲剧人生观,与他的死亡意识紧密相连。在海明威看来,既然人类对死亡的反抗注定只能是一场失败的斗争,那么人类的命运也就不可避免地只能是一种悲剧的命运。在《永别了,武器》这部影片里,我们看到了电影改编者对海明威关于人类厄运主题的深刻的比喻,我们看到世界上的芸芸众生就如营火里干柴上的一堆蚂蚁,开始的时候往中间跑,随后又转向末端……跑出来的,有的烧得焦头烂额,到处乱窜……,到末了还是全部跌入火中,被活活烧死。影片还借人物亨利之口,道出了人类劫数难逃的厄运:“世界杀害了最善良的人、最温和的人、最勇敢的人,不偏不倚,一律看待。倘若你不是上边这三类人,你迟早当然也得一死,不过世界也不特别着急要你的命。”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世界将毁灭所以的人”,“人生只是一场卑鄙的骗局”,是“残酷的游戏”,“恶毒的陷阱”,人“生活在这个真实的世界,好像炼狱里的游魂。”
海明威的这种悲剧的人生观,是当时特定的社会条件的产物,而其中尤其蕴含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在他的心灵与肉体上留下的创伤。由于海明威将人生看成是一场悲剧,他的整个创作也因此蒙上了一层浓厚的悲剧色彩。在由海明威小说改编的影片中,人类面临的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外部世界,一个敌视人的、不驯服的“异己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人不仅是孤立的,而且总处于逆境,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危险。一个人,不管他如何奋斗,到头来等待他的还是只有失败的厄运,甚至死亡的下场。
但是,海明威的悲剧又不同于一般的悲剧。海明威的死亡英雄不承担更多的社会、历史或道德、伦理的责任。他们并不是毁灭在丑恶、反动、黑暗势力的重压之下。他们的死亡并无更多社会意义,但也因此更贴近人生,更具有永恒价值。他们具有摆脱毁灭性厄运的能力,他们抗击比自身更强大的力量,令读者悲哀、同情;他们超然面对死亡,赢得读者的激赏;他们为读者表演了一出向生命极限、向死亡挑战的悲剧。《战地钟声》带有一层浓厚的悲剧色彩。对于自己的命运,乔丹是早有预感的。但是,无情的命运并没有将他压垮,只是激起了他进行勇敢的抗争乔丹志愿参加西班牙政府军,在敌后搞爆破活动。为配合反攻,他奉命和地方游击队联系,完成炸桥任务。在纷飞的战火中,他与被敌人糟蹋过的小姑娘玛丽亚堕入爱河,藉此抹平了玛丽亚心灵的创伤。在三天的时间里,罗伯特历经爱情与职责的冲突和生与死的考验,人性不断升华。在炸桥的撤退途中,他把生的希望让给别人,自己却被炮弹炸断了大腿,独自留下阻击敌人,最终为西班牙人民献出了年轻的生命。诚然,在与邪恶势力的搏斗中,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是,肉体上的毁灭却使他获得了精神上的永生。影片满怀深情地为他的这位悲剧英雄唱出了一首庄严的安魂曲:“生命是山坡上微风吹拂中起伏的原野,生命是一只翱翔空际的雄鹰,……是山岗、是河谷、是河流、是岸边的树林,是远方的平野,是后面的山峦。”
由海明威作品改编的影片在创造英雄悲剧中始终致力于表现人物身上所具有的坚强刚毅、百折不挠的气质。在影片中,人类所面临的是一个冷酷无情、与人为敌的外部世界。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只有勇敢、刚毅等气质的强者才能不失尊严地生存下去。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获得生存的价值与意义。
死亡英雄的美学效果
海明威的一生与死亡密切相关。出生入死的经历不仅给他带来创伤,也给他以启示。由于对死亡有着本真的体验和深层的感悟,海明威影片的改编也总是围绕着“死亡”这个主题。改编者把死亡作为研究对象,通过影片的形式加以反映,使原作品的内涵哲理形象地体现在影片的视觉效果上。海明威作品中的死亡英雄多具有强健的体魄、超人的力量和坚强的性格。死亡英雄在与强敌的殊死搏斗中拥有巨大的战胜一切的力量(meyers, 1982: 44)。哈里面对死神的心理承受力,桑提亚哥频临绝望时的自信,曼努埃尔与公牛搏斗的气概,无不表现出英雄为尊严而战的崇高形象。表面情节的死亡或失败为观众带来了自由意志战胜一切并最终胜利的信念。尽管这种力量没有让人领略到具体的胜利,却定能使观众感受到人的自由意志的伟大。而这一点往往不受评论家的关注。虽然曼努埃尔与公牛一起倒下了,弗朗西斯科与帕科倒下了,但他们的人格与尊严获得了新生,他们的意志与力量获得了锤炼。失败与牺牲是死亡英雄争取胜利与再生的转折点。死亡英雄改写了胜利与失败、希望与绝望的定义,也为读者带来了心灵的震撼。这是影片创造的一种独特的美学形态,是崇高与美的结合,是壮美。
影片中的死亡英雄还表现出淡化死亡压力的意向。他们蔑视死亡,态度超然,为观众营造了一种死亡并不可怕的氛围,使他们在面对死亡时摆脱一种常有的恐怖感和痛苦感,体会死亡美的意境。“死亡自有一种美,一种安静。”(williams, 1981)《老人与海》中的圣地亚哥,是海明威“硬汉形象”的代表。在影片中,观众看到的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虽然没有死去,但是其85天的海上生活却是触目惊心的,是一场生与死的搏斗。圣地亚哥老人是在没有助手的情况下驾着一艘小船出海的,在茫茫的、孤立无援的大海上,老人在风雨中漂泊了80多天依然一无所获,这就是命运的嘲弄。但老人毫不气馁的坚持着 ,终于,他钓到了一条大鱼。老人还没来得及高兴,这条比小船还要大的大鱼又将老人带到了死亡的边缘,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和大鱼搏斗。再后来又为保护自己的猎物经历了与鲨鱼的斗争,但最终还是只剩下一副鱼的骨架。老人这才躺了下来,不是累的,而是松了一口气。整个过程一直笼罩着人和自然生死抗争的氛围,残酷的外部环境使圣地亚哥老人处逆境而不气馁,英勇的进行反抗,坚强勇敢,刚毅正直的面对痛苦和不幸,承受命运的重压。无论是原作者海明威还是电影改编者都没有赋予老人高尚的死,而是将其置于生存与死亡的对立之中,在人与自然界的无情殊死斗争中看到生存的艰辛,老人的一切不懈的抗争都是在为人类一个永恒的主题——生存。“人们处处在为幸福,为值得他们追求的生活而斗争。他们不一定能够胜利,他们必须经历不幸和挫折。但是正像这个老人一样,一个个有能力取得日常攻击和指导如何取得胜利的人,在遭到最严重的挫折之后是不会是失望的。他不悲观失望,而是继续斗争。”(baker, 1956)影片的改编者把人放到一个与死亡为邻的环境中,视觉震撼强烈,观众可以从中阐释人类生命的价值所在:生存。
结语
海明威小说的死亡主题源自生活,现于作品。他塑造的死亡英雄既是悲剧人物,又是壮美的永生形象。海明威的作品中大量的死亡主题、虚无主义主题、英雄准则都与他的死亡意识密切相连。海明威对死亡的强烈意识在影片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反映在影片中的海明威的死亡意识是变化的,有时甚至是矛盾的,既有恐惧害怕和逃避的一面,又有决不妥协轻蔑嘲笑死亡的一面。海明威的死亡意识构成了其人生观的重要部分,可以说它成就了一个海明威神话,也成全了观众流泪欣赏悲剧的至高梦想。
参考文献:
[1] baker, carlos. hemingway the writer as artist [m]. new jers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56.
[2] williams, writ. the tragic art of ernest hemingway [m]. baton rouge: louisiana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81.
[3] 陈瘦竹. 当代欧美悲剧理论述评[j]. 当代外国文学, 1983 (2).
[4] jeffrey meyers. hemingway the critical heritage [m]. london: routlegde & kegan paul, 1982.